小林走上甲板,心里还想着刚刚跟志诚的约定,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她的头顶上。
本来她打算永远都不理他的,她也以为自己能做到,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答应了要给他打电话,而且她知道她一定会打的。她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愧,但又禁不住松了口气—她终于再也不必跟自己的内心作战了。软弱的好处就在于,既能原谅别人也能原谅自己。既然自己本来就想继续跟他交往,又何必苦苦坚持呢。想到这里,她又为自己一时心软作出的决定感到高兴。这下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吧,志诚?这次见面,我发现自己可能错怪你了,你是有苦衷的,等事情解决了,我们再……
她正在想象志诚捧着玫瑰花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情景,母亲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文,今晚跟我们回家,不许一个人住在外面。”
“妈,我自己有地方住。”她回答。
“别胡扯!这种时候你当然要跟爸妈在一起。”走在前面的母亲回过头来,神情严肃地对她说。
自打小林第一天开始在外租房,母亲就竭力反对,这下可被逮住机会把她抓回去了。她倒不是不愿意回家,只是父母家实在太吵。父亲的几个师兄弟,她管他们叫叔叔的,整天在她家转悠,每天吃饭都一大桌人。妈妈还振振有词:“人多有什么不好,有人打上门都不怕。”
谁会打上门啊?她常在心里小声反驳。
从小到大,她总觉得,母亲对她有种特别强烈的保护意识。别人的妈妈虽然也会保护孩子,但跟她的母亲相比还是差远了。
记得上小学时,妈妈每次送她到学校门口,都会蹲下身子叮嘱她:“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妈妈,妈妈会先去查她的祖宗八代,然后替你废了他。”
她的同桌是个男生,那时候老爱拉她的头发,她母亲知道后,马上就冲到对方家里,把男孩的父母大骂一顿,接着就跑去警告班主任,要是不给她换座位,就每天来学校闹,老师无奈最后只能给她换了座位。她后来想到那个男生总觉得心里很歉疚,因为她知道那个男生是因为喜欢她,才跟她开玩笑的。
上中学的时候,母亲更离谱,居然在她包里放了把弹簧刀,还反复训练她如何在遭到袭击时快速摸到刀。“不要紧的,你是小女孩,再怎么样,你都是正当防卫。所以假如有人绑架你或企图从背后攻击你,你一定要先发制人。”母亲虽然这样反复叮嘱她,但她从来都没碰到过绑架,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要是不碰到点什么事,太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了,但因为母亲总让她那些叔叔们轮流当她的保镖,所以她根本没机会碰到任何事。
虽然,她知道母亲这么做是因为太爱她了,但她还是觉得很压抑。上中学的时候,她也很想像别的女孩那样,轻轻松松地跟男生们一起出去野营,但母亲总是不让,或者,杂技团里总有表演任务她必须得参加,就这样,她竟然在整个中学阶段没有参加过一次集体活动,想到这点,她至今都感到遗憾。
所以,她大学毕业后坚决不肯再参加任何演出,她想要自己的生活。
父亲比母亲开明,最后还是父亲说服了母亲,但母亲因为她的离去,很长时间都心情不好,生她的气,她搬出家后两个月才肯跟她说话。
虽然独自生活也有很多不便,她的收入又很少,平时只是给杂志社画点插图,她也不会做饭做菜,但她觉得自由的滋味比什么都好。
“妈妈,我想回自己家,我家养的花昨天都没浇水。”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母亲顿时焦躁起来。
“小文,你真是不懂事!月山,你说句话!”母亲每次没主意都向父亲讨救兵。
“小文,你就当是陪爸妈吧,跟我们先住几天再说。”父亲心不在焉地说。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玛丽亚号”的底层甲板,一条小船吊在桅杆边,船上已经有个船工在等候了。
“爸,那我先回去一趟,给花浇完水再来,好不好?我都没带换洗的衣服。”小林跟父母商量。
“好,那我们陪你去拿衣服。”母亲立刻道。
“那……好吧。”
赵城站在桅杆边等着他们,神情略显不安。看见他们走近,他清了清喉咙。
“林先生。”他的声音预示着他将报告一个坏消息。
父亲马上察觉到了。
“有什么事?”他问赵城。
“有点事。”
“什么事?”父亲皱起了眉头。
赵城瞄了他一眼,道:“我想你们最好先缓一缓。”
“缓一缓?你什么意思?”母亲嚷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父亲问道。
“我刚刚接到一条短信,证实是由你女儿丢失的手机发来的,内容是,假如我放走你女儿,有人就会倒霉,所以……”赵城似乎难以启齿。
天哪!这个凶手果然是咬住她不放!因为气愤和紧张,小林的脸涨得通红。她到现在也不明白,是谁在针对她。
“妈的!这个死……”母亲已经准备开骂了,父亲抓住了她的手臂,适时制止了她。
赵城分别看了她父母一眼。
“林先生,我也很为难哪,但是看现在的情形,好像林小姐还是留下更合适。”
“警官,这个人显然是在针对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一旦离船,他应该也会离船,所以,为了保证船上人的安全,小文更应该离开。”父亲一边说,一边挽住母亲的手臂,以防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话虽如此,可是……”赵城用手指拨弄着下巴,过了好久,才终于下了决心,“好吧,你们还是走吧,我们这里视情况而定。”
听到这句话,苗小红迫不及待抢先走到了小船边,她回头对小林说:
“我先上,小文快跟上。”
“好的。”小林也急于离开这条船。
“那我们先走了,有事再联系。”父亲在跟赵城告别。
谁也没想到,母亲的脚刚跨上小船,就听到“砰”的一声爆响,小林看见母亲后肩下方的衣服上突然冒出个燃着烟的小洞,然后,她母亲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朝后倒了下来。
“妈妈!”小林惊叫。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一时没把母亲扶住,两人同时倒在了地上。
“小红!怎么啦?”父亲叫道,接着是赵城的声音:“妈的,她中枪了!”他大声命令一个匆匆赶来的小警察:“快!有人受伤了,去找医生!快去。”
小警察匆匆而去。
赵城又拿起了对讲机,声嘶力竭地吼道:“底层甲板有人中弹!全面封锁所有船舱,逐一盘查,每个人都要查!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小红!你怎么样?”父亲跪倒在母亲的身边,扶起了她。
“妈妈。你好吗?”小林拉了下母亲的头发。
“我、我……没什么。”母亲的嘴唇哆嗦着,忽然睁大眼睛,猛然抓住父亲的衣襟,声音颤抖,神情无比恐惧,“快,快带小文离开这里,他、他终于来了,他、他来了,他没死,我知道他没死,天哪,他要把小文带走,我知道……”泪水从母亲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可是小林完全听不懂母亲的话。
谁来了?谁要把我带走?为什么?
“你先别管这些。医生马上要来了,别说话,安静。”父亲努力安慰她。
可是不知是因为疼还是恐惧,母亲仍在瑟瑟发抖。
一些站在甲板上的记者似乎准备挤过来拍照,警察拦住了他们。“不许拍!退后!退后!”警察喝道。
赵城转了一圈又走到他们身边,问道:“她怎么样?”
“后肩中枪,应该不致命。”林月山忧心忡忡站起身,朝船舱上沿望去,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上了船舱走廊,开始进行例行搜查。
谷平提着一个沉沉的箱子朝他们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他的助手—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神色凝重的年轻人。
“出什么事了?”谷平走到赵城面前,朝小林母亲瞄了一眼,问道。
“你看到了,她中了一枪。不过好像不致命。”赵城冷漠地回答了一句,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着谷平,嚷道:“对了!谷平,你也是医生,快给她看看!”
小林立刻抬起头,充满期待地望着谷平,但后者却脸色尴尬,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我这里没麻醉药。你们知道,需要我动手的人都不用麻药。”
对了,他是个法医!小林顿时泄气。
赵城又朝躺在地上的小林母亲扫了一眼,拿起了对讲机,大声命令道:“快!我记得船上有个姓张的医生,曾经给黎正治过伤,快去找他!……他应该在8号休息室,如果他不在,就到黎正的休息室去找找!或者餐厅!妈的!快点!”
赵城收起对讲机,对林月山道:“林先生,眼下我看你们还是暂时留在船上吧。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小林的心往下一沉。难道我真的要继续待在这条船上吗?她别过头想看看父亲的反应,期待父亲给出一个强硬的拒绝,但此刻父亲却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低头注视着甲板,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厚厚的铁板,直达海底。他在想什么?
“啊……”母亲发出一声呻吟。
小林看见母亲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连忙掏出纸巾替母亲擦汗。
“妈妈,疼吗?坚持一会儿,医生马上来了,他马上来了。”她一边安慰母亲,一边焦急地向船舱方向张望,心里抱怨,为什么医生还不来?
谷平低头在小林身边东张西望,不一会儿,他就在地上捡起一个东西。
“看。”他道。
“这是什么?”小林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铁制的物体。
“弹壳。”谷平把它放到口袋里,在小林身边蹲下。他一边检查小林母亲的伤口,一边问:“你妈妈中枪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这个问题让她母亲的眼皮颤动起来。
“对,你在哪里?”谷平又问了一遍,神情异常认真。
“妈妈走在前面,我在中间,后面是爸爸。”小林道。
“你妈妈中枪的时候,你爸爸已经挡在你身后了吗?”
“我爸爸……”小林想了想后,道,“那时候他应该还没有站在我身后,他还在跟赵警官说话。”
“也就是说,当时,其实是你挡住了你妈妈,你的后背是完全暴露在杀手的射击范围以内的,是不是?”谷平看着她。
小林点头,她觉得他眼镜片后的那两个黑色眼球就像围棋盘上的两颗黑子,静中有动。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那么,为什么不射你?而要越过你朝你妈妈开枪?”谷平回头看了一眼二层甲板假想中的射击地点,声音低沉地问。
似乎被他们的话题吸引,母亲的喘息慢慢弱了下来。
“你是想说,他本来的目标就不是小文,是不是?”她喘着粗气问道。
“如果目标是她,刚才很容易得逞。”谷平道。
母亲惨然一笑道:“你很聪明,呵呵,他、他当然不会杀她,他只不过,只不过……”她仰头望着天空,没有再说下去。
“妈妈,你说的是谁?”小林迫不及待地问道。
可是母亲却闭上了眼睛,小林还想再问,只听到赵城在一旁叫了一声:“医生来了!”小林抬起头看见张启正医生正步履稳健地朝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