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昱美坐在书桌前将碧玺项链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项坠是一块偏心形的靛蓝色坦桑石,杨昱美以前只知道碧玺颜色大多为绿色和玫瑰色,今天才见着这靛蓝色的碧玺,仿佛让灯光都罩上了一层柔和的神秘蓝蓝荧光,她又侧目看了一眼床上妹妹的靛蓝色长裙,捏着碧玺的指尖寸寸发白,心底嫉妒得堵了一口气,无法吐出。陈以航妈妈留给他的项链,竟完美得像是为杨颂荏量身打造一般!
她愤愤将项链扔进了抽屉里。
而后像没事人一样将裙子还给了妹妹。
陈以航一个人默默坐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阿荏在看到邮件的那一瞬间彻底崩溃,邮件里陈以航站在普林斯顿的校园里拍了照片给她传回来。他的身后都是参天古木,那都是不同于凉城泡桐树的苍翠树木。陈以航在信里面向她道歉,请她原谅且一定要等他。
阿荏说不清看完邮件之后心底是什么感受,她冲到杨秉文的书房里,想要问一问他们怎么可以联手整整欺瞒了她两年,完全将她当成了一件可以沽价的商品,他这一去可能是两年,可能是四年,也可能是六年,可他们就连最后的送机都让她都错过。怪不得以航要留给她一只小狗,怪不得大学里他总有修不完的学分,写不完的论文……杨颂荏哑着嗓子,最后只问出一句,“爸,为什么您总认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对我好呢?”
杨秉文喊住了她,“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让我欣慰的是,小航是一个勇于承担的男孩子。如果你们连这几年都守不下去,那以后的花花世界又怎么一起去面对!”
。……
游乐场。
摩天轮一个接着一个盒子稳稳落地,杨颂荏独自一人从盒子里走出来,有星光洒下来,被风吹得破碎。她越走越远,身后摩天轮的莹紫色光芒在一瞬间像说好了般统统熄灭。
失去了光线的四周,陷入一片漆黑。这家游乐场的莹紫色摩天轮是凉城最高却也是最老的一座,只可惜它因为过于偏僻的地理位置,很快就要不再营业了。盛夏夜里有幽幽的虫鸣,从摩天轮到游乐场大门之间只有一条小径,要穿过一片名为“巨风眼”的鬼屋区域,那里建满了又高又古老的山石,有十几步路的地方是没有路灯的。
阿荏今天在摩天轮里睡着了,没想到醒来就已然天黑。如果听觉准确无误的话,她在路过“巨风眼”时,似乎听到了不远处窸窣的脚步声。衣服里像陡然被扔进一块冰块,让她脊背一阵阵发凉,她开始疾步朝着游乐场大门跑去,可还没跑开几步,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几个黄头发的少年分别从不同地方吹着口哨向她走过来,“又见面了哈!”
阿荏后退着捏紧了自己斜挎包的肩带,只觉得他们面熟,却是想不起在哪见过,直到那个短发热裤的不良少女也出现在视线里时,她终于尖叫了一声。
“是你!小雨!”
“哟,这妞还记得我们!”一个胖胖的格子衫男生笑着说。
怎么可能忘记!杨颂荏迄今为止生命里最可怕的经历,便是之前因为姐姐误伤了流氓的妹妹小雨,导致自己在学校侧门后的暗巷里被他们劫持,还差点被酒瓶砸伤,如果不是高子乔来救她,也许她现在早就双目失明或者毁容了。她想一想就觉得后怕:“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三四个少年相视一笑,为首的那个一脸流气得摸了摸耳钉,似乎在斟酌用语:“直说了吧,有人给钱,买你的命。”
阿荏吓得一个激灵,握在手里的手机啪搭一下摔在了地上。她刚想去捡,就被小雨单手拎了起来。“又想打电话叫你男朋友来,然后再把我们送进少管所关个几年?”
“不!你们开玩笑的!是谁让你们……”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重重敲了一击脖颈,阿荏闭上眼睛没了意识,下一瞬便有人稳稳托住了她倾坠的身子。
“大哥,第一次干杀人越货的事,害怕啊!”
蹲着抱住阿荏身子的少年也附和:“20万不是个小数目,那个杨昱美真的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
“已经拿到手8万了。”小雨唇角微扬,她靠墙背着光站在一群男孩子面前,摩挲着自己脖颈上那条心形靛蓝色坦桑石的碧玺项坠,笑声幽幽:“钱的事情我可不担心,不是说她家旗下的产业有一些自她出生就挂了她的名字么,而且富人家的小姐,一月拿的零花钱也够我们用好久了。”
手中的碧玺项坠愈发璀璨夺目,淡淡荧光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到一个礼拜之前。
依旧是灯红酒绿的芙缇妮酒吧。
杨昱美画着极浓的烟熏妆,坐在灯光掩映的角落高台上,面前摆了一杯又一杯的空酒杯。她想一定是酒太辛辣,刺得她一直在流泪。杨昱美从没有觉得心里的事情也会有多到她装不下的一天,她摘下了脖子上挂着的碧玺,放在手心里来回反复的看,陈以航去美国已经一周了。
以往有那个少年时不时出现在自己家里,逗狗狗玩,或者跟妹妹一起做功课开玩笑,那时她的生命里还能感觉到他存在的温暖,她或许还能在吃饭,抑或是去厨房里泡咖啡喝的间隙里,与他擦肩而过说上几句话,他也会对她笑一笑。虽然他的视线甚少为她停留,但至少,她还能看到他。
然而现在,他只跟杨颂荏通email、视频聊天,她连听一听他的声音都成奢侈,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碧玺拿出来一遍遍欣赏,然后就会担心陈以航会不会在视频里问妹妹为什么不戴碧玺,届时他们都会知道那晚上赴约的人其实是她。她常常躲在荏荏的房门外想要偷听一些聊天内容,可无奈墙壁隔音效果着实太好,有时候她进到房间里,阿荏就会说一声“我先陪姐姐,待会再聊”而后就合上电脑。于是杨昱美只能从妹妹的神色里不断猜测,揣摩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了碧玺和元旦舞会滚珠的真相,偶尔阿荏冷了脸或者不多说话,她都会紧张不已。这样的状况仅仅持续一周,杨昱美就快被逼疯了。
她逐渐被黑色情绪笼罩,仿似眉心和额顶都罩上了一层乌云。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在阳光房里做瑜伽,杨颂荏冷冷站在门边,啪嗒一下就关了CD机。她问妹妹怎么了,阿荏丢出一句:“为什么要害我摔倒!你不怕爸妈知道吗!”
杨昱美怔在原地,再多的理由都显得苍白。她想起那一次她陷害妹妹说出陈以航的身世时,就险些失去了他们三个人。她立刻跑过去拉住妹妹的手,说她错了,可阿荏疲倦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杨昱美又喝了一大口酒。
蓝色妖姬的度数很高,她头搁在台子上,眼前的蓝色液体在杯子里晃来晃去,晃出了让她头晕的重影。她左手无力地往台上一搁,碧玺项坠卡在手心里,疼痛的感觉十分真实。视线里闯入一个人影,她眯眸抬起头,眼前的女孩子穿着大喇喇的T恤和热裤,头发剪得很短,却是层次分明得挑染了黄、红、蓝三种颜色,她右耳大大的环形耳钉上不断闪着灯光,杨昱美看着那光拼命地回想,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认识么?”
“杨小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这只眼睛险些毁在您的手上,怎么现在我们出来了,您就认不出了?”
她是小雨。
杨昱美猛然坐直了身子。
她踉跄着爬下高脚凳,立刻想要逃开。可另外几个一伙的不良少年不知从哪儿就突然冒了出来,拦着她的去处,一边推攘着逼她重新坐回凳子上。杨昱美的酒霎时醒了大半,她环住腰强撑着勇气问:“要多少钱,你们开个价。”
“哈哈,杨小姐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老大朝小雨示意一眼,小雨会意地妖精般笑一笑,一把勾住她的肩膀,“怎么一个人伤心来着,哪个男人不长眼伤了我们大小姐,说出来我们几个人给你出气。”
一句话就狠狠戳中了杨昱美的心伤,她怔一怔,强颜欢笑道:“谁能伤到我!他不喜欢我可我还不喜欢他呢!他以为他多好,全世界的女生都要喜欢他吗,我才不会像我妹妹那样傻,为了他还跟爸爸决裂,我才不会为他付出那么多……”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有一种无法复制的悲伤散发在她周身的空气中,杨昱美拼命地灌酒,竟能允许自己从不曾诉说的心事被这样陌生的一群人一览无遗。
小雨的声音幽幽的:“你怎么知道那个男孩子不喜欢你,喜欢你的妹妹?”
“你是说?”
杨昱美哭花了妆容,烟熏妆的黑色眼影都沾满了眼睛下方的脸颊,小雨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刻意说道:“难道那个男孩子就没有对你示过好?你和你妹妹长得一模一样,你还比她更成熟更有魅力,我要是男孩子,我会选择你。只要你妹妹消失了,他肯定就会把对你妹妹的爱转到你身上了,或许他还会更加爱你。”
杨昱美想起他们第一次篮球比赛相见时陈以航对她独一无二的笑容,还有上次芙缇妮酒吧他来找她,在她遭遇威胁时他是如此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保护她……她的眼睛顷刻亮了起来:“他喜欢我的,他一定喜欢我的!你快说下去,怎样才可以让他和我妹妹分手,你说什么我都去做!”
小雨朝她身后的三个正吞吐烟雾的男孩子扬起唇角,那几个人霎时围了过来,在杨昱美的耳边聊起了“如何让杨颂荏消失”的这个话题。他们无疑都将这几年少管所的经历,全部归咎于阿荏这个半途杀出的程咬金,不仅让他们失了就要到手的钱财,还害得他们天天在少管所里受人欺负,他们无疑早就对阿荏恨得牙痒痒。
“不行!她是我亲妹妹,不可以这样!”
“妹妹,呵,老爸老妈都可以不管,妹妹又算什么!”几个少年看杨昱美怎样也不肯同意,急着要走,立刻又将吧台围个水泄不通,他们软硬兼施,大有她不答应今天就不放她走的架势。
杨昱美只觉脑袋越来越昏沉,耳朵里满满都是他们粗鄙不堪的语言嗡嗡在响,眼前的三四张脸全部如同胶在一起的浆糊,将她缠得紧紧密密,就快要透不过气。那一张张脸忽远忽近,在她面前吞云吐雾指手画脚,她渐渐沉迷在他们所勾勒的美好幻境中,尽情想象着日后再没杨颂荏时,陈以航完全属于她的那画面。
假如不曾拥有,是不是可以放弃得容易一些。
一旦杨昱美真实拥有过少年给的爱情的滋味,她才发现想要挥手告别竟是如此不舍。她靠欺骗和谎言代替阿荏去赴他最后一约,让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又恐慌又甜蜜,两种交织的矛盾感情如此浓烈而炙热,就快要将她生生扯成两半,中间则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在不断蔓延。可她从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思,她生怕一张口,浓浓的爱意就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从话语中倾斜,再也无法抑制。
而后,天地倾灭,日月无光,一切都走失离散,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美好。
。……
她疯了。
或者说,这才是她内心深处最想要做的事情。
毁了她!毁了她!
杨昱美从酒吧里跌跌撞撞走出来的时候,一整颗心脏怦通怦通直跳,满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和翻滚,每一寸的肌肤和细胞都在热情地反复喧嚣这几个字。她失神地横穿马路,忽然一辆车转弯朝她疾驰而来,而她就那样站在路中间愣愣看着,刺目的黄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而后是司机踩下刹车的尖锐声,她被带倒跌在路畔,美眸空洞地听着市井之流用最粗俗的语言骂她,直到她听得麻木。
她跪坐在路边一阵阵地呕吐,甚至将胃液和胆汁都吐了出来,她捂着脸哭,她到底答应了那些人什么啊,她要他们毁了她的亲妹妹,再也不要让杨颂荏回到她的世界里。
这是她说出来的话。
杨昱美爬了几步终于站了起来,她觉得冷,在如此炎热的盛夏之夜。
有大风,凛冽侵入她的身体。
杨秉文和杨颂荏一直在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