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林清清声音哑涩,眉宇间只闪过一丝犹豫,已然恢复了正常脸色,“刚开始,我确实是失去了记忆,在这大雪山独身生活了十年也未想起,后来你来了,我的记忆才一点一点恢复,去年夏天,我忆起了所有。”
“去年夏天!”赫连治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嗯,在几年前,我就想起来了——”说到这,她微微瞄了一眼那边的谢无心,脸色微沉,“想起来谢无心,但你又说与我是夫妇关系,所以我心中惊疑,却不敢问你,我怕你一怒之下弃我而去,那我当真在这大雪山无依无靠了。”
“不会的,我不会弃下你的,永远也不会。”赫连治的心头很是酸涩。
谢无心的眼光则不错神地盯着林清清,幽暗的眸底,是掩不住的爱意。
就那样看着她,女子着一身并不厚实的白衣,曼妙纤细的身体有如二八少女,若非笑起来时眼角有极浅的鱼纹,若非那双眸光沉淀着流年的风雨,他也会以为,时光从未离去。
就这样看着她,沧海桑田,浮生万变。
林清清垂下长而密的眼睫,避开那熟悉到刺骨的视线,低低道:“直到去年,我生了一场小病,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忆了起来,,正因为如此,面对着与我在这独崖上生活了八年之久的你——赫连治,在从前的八年里,我一直拿着当夫君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
赫连治突然有些明白了,低呼道:“难怪了,后来虽然你还是叫我夫君,与我一起练功对弈写字,可是,我总感觉不同以前了,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你想起来了一切。”
渐渐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林清清应了一声,说道:“你在这陪了我八年,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也许,倾尽我的一生,都无法报答。”
赫连治的声音痛苦起来:“清清,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很简单,就是与你在一起罢了,当初我有眼无珠,已令我终日悔恨了,可而今,在这大雪山上相伴九年,你对我竟还没有一丝丝改变吗?难道这样的我,也还没捂热你那颗冰冷的心吗?”
林清清默然看他。
赫连治以大手抚住了胸口:“就算这九年对你来讲,只是一场梦,你并没把我当作一回事,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这一生,与你在一起的这九年最快活,哪怕,这崖上了无人烟,条件艰苦。”
谢无心一直想说什么,却插不上话,双眼不禁红了。
他知道,这九年,甚至是十九年,清清的世界都没有他。
这令他感到万分痛恨与烦闷!
他最心爱的女人的十九年青春年华,却没有他的参与!
这十九年的相思啊,简直让他濒临死亡的边缘了!
沉默中,云紫洛牵住了林清清的手,转头清声说道:“南川王爷,我娘记忆虽然恢复了,但身子骨的毒还未解去,接下来的大事是解毒,我不希望看到有这些破事情来打扰她!”
她的声音在暗夜中极为响亮,极为清晰,掷地有声。
云紫洛知道这两个男人都非普通人,若不拿出点气势来,压不住他们。
果然,两人的目光随着这话急变起来。
林清清感激地看了眼云紫洛,心花轻轻绽开。
这是她女儿,十九年前,她躲在云府时,费尽心力生下来的女儿!为了她,她不惜耗费心神换了暖玉中的血,在她脸颊上下毒,只为她不被任何一方势力所注意,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一个月后,冰城。
宁珍赶来与林清清相见,并带来玄灵之花的解药。
北帝亲自扶林清清上城楼迎见全城百姓,发下告示,清清公主因伤在大雪山治疗十九年,现今伤愈,终于得归,攻破了之前传闻林清清已死的谣言。
全城震惊,全部赶来瞧个究竟。
当认出那一身白衣、脸容萧淡的女子当真是近二十年没有再见的清清公主,震惊全化作了欢喜,北帝大赦天下,要求整个冰城大肆宴庆,虽然此时近冬,但冰城的气氛却一路高涨。
回到冰宫后,北帝又亲自撰写喜贴,发向东林、祁夏和其他小国,邀请各国皇室前来参加冰城一年一度的冰雪节,庆祝清清公主的归来。
东林皇帝安排好国内事宜,写信给长乐公主夫妇,让他们在两月后去冰城相会。
祁夏太后收到帖子后,惊得呆了,林清清居然还活着么?她召来云建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什么?清清她还活着?”
云建树被这个大惊喜砸得喘不过来气,窝在轮椅里大口呼吸着,因兴奋而涨得通红的脸颊渐渐平静下来,他死死攥着那张雪花信纸,声音颤抖:“太后,清清当年是自己失踪的,虽然我们一直以为她死了,可并不代表就是这样!果然,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太后沉静半晌,说道:“不管她是死了还是没死,在云紫洛被北帝接回去的时候,她们也与你没有关系了。”
云建树心中大痛,一是为洛儿的离去,二是为太后这无情的话语。
难道在她心里,林清清母女就一直是她想要利用的对象吗?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把林清清的身份告诉她。那样,即便钦天监算出了云府有凤星,太后也不会想到云紫洛的。
可当初,依着林清清的心意,不让琉璃阁的人查到她在元京,他才出面请太后派人传了林清清在大雪山的谣言,只为引开来查询事实的军马,却没想到,谣言竟成了事实。
“建树,哀家可以允你去冰城。”太后轻轻道,“你待清清公主有知遇之恩,此番她活着回来,你理应去庆祝一下。”
云建树低下眉睫,唇勾冷笑,他对太后有多熟悉,早知道她心里又想打什么主意了,开口说道:“当初,她只告诉了我说,她是琉璃阁的阁主,却没有透露过她是北帝女儿的消息,我若去了,怕是惹她不高兴。她若有心,必也会在心中记挂着我一生,这就够了。何况,我的腿脚见不得湿冷,这冰城之行,太后还是另派他人。”
云建树的拒绝十分坚定,理由也很是充足,太后无话可辨,便点头道:“那哀家派寒霖去吧。”
楚寒霖收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竟有些高兴。
冰雪节在两月之后,冰宫却开始忙碌起来。
林清清回来后安排的一切事宜,北帝除了通知了太子林清萧外,还没来得及与皇室其他王臣商议。
林家皇室们,悄悄组织了一场家族会议。
对于林清清当年所犯的错误,和她这些年在外漂泊所受的苦楚根本不能比,甚至可说是一次极重的惩罚,众人都默认了她的归来。
所以这些天,来宫中探望的皇室重眷们也不可胜数,冰宫,几十年从未有过的热闹。
林清清趁今日来访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拉住云紫洛,低低说道:“我想去见花折扇,洛儿陪我一起。”
花折扇被带到冰城,只因她的鲜血是药引。
云紫洛见她身子大好,想来这事终究得解决,便点了点头,说道:“母亲,这事我来安排就行,你不要告诉宁姑姑。”
林清清瞧了她几眼,微微笑着问:“为什么?”
云紫洛不躲不避,杏眸亮晶晶地迎过去,绽开红唇,笑得自信:“因为我不相信她。”
林清清渐渐全敛了笑容,轻声一叹:“洛儿,你虽是我的女儿,自小又不在我身边长大,可我却瞧着,你比我这个当母亲的还要精明,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云紫洛挑起柳眉:“娘,你这么说,是发现了什么吗?”
林清清一怔,苦苦笑道:“我能发现什么?二十年不见,并非只有宁珍变了,谁都有变化。”
云紫洛点点头道:“这事我去打点便是,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麻烦。”
偏房内,宁珍坐在镶花铜镜前,一手执着帐册,另一只手在桌上轻轻划着。
她的手保养得很好,或者说,在二十年前这双手并没有现在这样好看,但某年之后,这双手便再不用浸泡冷热水,再不用在寒风中来,苦雨中去,慢慢的细白起来。
她凝望着帐本,说道:“就这样吧,批阅过的发回去。”
身后站着的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捧过帐册,匆匆出去。
宁珍抬头,对着镜子叹了口气。
站着的另一名侍女心疼地说道:“夫人,您也别累坏了,您瞧瞧您的手,指尖都红肿了。”
宁珍眉头一皱:“不是说过以后不要再叫我夫人的吗?”
侍女吐吐舌头:“是,宁姑娘,奴婢一时改不过来口,都叫了十几年了。”
宁珍没再说话,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果然,食指的指尖微微的红肿着。
“昨天给小姐沏茶,不小心烫着了。”宁珍淡淡道。
“沏茶的事让奴婢去做就行了,您都十多年不沏茶了,难免会伤着手。”
宁珍闻言,神色微动,是啊,她都十多年没有沏过一杯茶了,即使是谢无心回岛,也不需要她去服侍。
侍女见她神情若有所思,连忙进言道:“宁姑娘,不管怎么说,你都做了十几年的夫人,自奴婢进岛以来,就一直将您当作真正的夫人,现下出来一位公主,她肯不肯下嫁我们岛主不说,若真嫁过来了,那您怎么办?”
宁珍一蹙眉,这些侍女都是后来进岛的,对林清清一无所知。
“公主是我从小服侍大的,我自然跟着她过去。”
侍女摇头:“您从前的身份一直是岛主夫人,这回了梨花岛,突然变成下人了,岛上谁能接受?奴婢看公主待您不错,不如向她提议,让岛主收了你,奴婢们以后也还能侍在您身侧,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宁珍听着她娓娓说完,眼睛一亮,可转瞬又暗了下去。
“小姐不一定会回梨花岛,就算回去,她也不会与人共侍一夫,否则——”
否则当年花折扇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小姐一口就拒绝了?
花折扇说,宁愿为妾为婢,只要能呆在谢无心身边,小姐却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给她,惹恼了花折扇,这才给她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