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第一缕光线从云层打了出来,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外衣。
一早摄政王就离开了,但云紫洛的心情却无比舒畅。
晌午时分,云紫洛与桃儿收拾完毕,用过早膳后坐了马车赶往云府。刚在云府门口下车,便遇到了云恒。
“二小姐,您回来了。”云恒招呼道。
自从云紫洛公然接了摄政王三招,救下整个云府后,这位对云紫洛的态度跟以前又是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敬云紫洛是因为她是老爷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将军的救命恩人。现在,却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的恭敬。
“咦,云恒,你怎么在这里?”云紫洛扶着桃儿的手下车,随口问道。
云恒说道:“老爷一早就从摄政王府回来了,让人去何府叫三小姐回家,我这不正等着,却没想到,把您给等回来了。”
云紫洛点了点头。正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车铃声响,几人都回头看去。
“云紫洛,你怎么也回来了?”
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停在了云府门口,车帘掀开,看到云紫洛,云彩丽的眼光瞬间变得恶毒起来。
“三妹,你大婚后,二姐一直没去看你。”云紫洛笑道。
“哼!”云彩丽冷哼一声,扶着荷花移下马车,说道,“哪像某些人,嫁出去都没人要!三番两次出状况,到现在,还是个没人要的货!”说着,从云恒身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云恒脸色很是难看,可是他也清楚这个三小姐的脾气。
说是小姐,根本与市井泼妇无异,夫人纵容着,老爷也管不到,他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三小姐说话向来如此,二小姐千万别在意。”他低声对云紫洛赔笑。
“当然不在意。”云紫洛略略抬高了声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好歹现在还是正正经经的云家小姐,进了云府,我还是个主,但有些人,却就是客了。客人再无礼,主人也得包涵着!”
她确信,这些话云彩丽能听得到。
果然,云彩丽怒气冲冲地折了回来。
“云紫洛,谁是云府的客!谁也改变不了我云家三小姐的身份!”
云紫洛已经与桃儿往府里走了,嘴里淡淡道:“也就只能自己把自己当成主人安慰安慰自己了。”
身后,云彩丽的脚步如炸雷般冲了过来。
云紫洛回头,只说了一句:“三妹夫今天怎么不陪着三妹一起回来啊?”
云彩丽脸色顿时惨白,这正是她的痛脚!最大的痛脚!无法还口的痛脚!而云紫洛已经走远了。
红唇轻勾,可不要说她岐视傻子,像云彩丽这样失了教养的,她也只得出此招了。
待两拨人一前一后到得前厅时,云建树正坐在厅上与周氏说话。
见得云紫洛来,云建树喜不自禁,他回来第一件事是叫了云彩丽,本想处理了这事再请云紫洛回来。
“爹爹。”云彩丽后进来,小声地唤了一句。
看到云彩丽,云建树脸色立变,一掌掴在了桌案上,整张桌案立刻粉碎:“混帐东西!我云建树没养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
云彩丽“呜”地一声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老爷,有话好好说,丽儿是真的被人陷害的!”周氏急了。
“你别为她说好话了!”云建树一双铜铃眼瞪向周氏,“她平时是什么德性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耳闻吗?我早说了,这样惯着她迟早会出事!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我敢说,全京城还就她做得出来!”
云彩丽脸上血色退尽,不敢相信地望着云建树。
“老爷!”周氏痛心之极,目光恶狠狠地剜向一旁的云紫洛。
云建树的表情没有一点温度,冷冷望着跪在地上呜呜哭泣的云彩丽,一字一句道:“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从今天起,你云彩丽跟我云建树再没半点关系!从此以后,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云彩丽被这番话给吓呆了,木愣愣地抬起了泪脸,看着自己的父亲。
周氏“哇”地一声放声大哭了,扑到云建树脚边抱住了他的腿:“老爷啊,你怎么能狠心说出这种话来!丽儿再不是,她也是我们的女儿啊!她嫁给一个傻子,在公婆家里本来就没有任何地位了,现在你还要把她往出赶,这不是断了她的生路吗?”
云紫洛微微蹙眉,站在一旁不语。
她承认云彩丽现在肯定过得不好,但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如果不是摄政王帮忙,不是自己万事小心,那天晚上悲情戏的主角便会是自己。
云建树已经被家里这些事情闹得烦心之极,看到周氏完全没个主心骨的样子,哭得极是伤心,更为恼火。
一脚挣开周氏的束缚,他冷着脸说道:“女儿?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云建树不说英雄,也绝不狗熊,怎的养出个如此丢脸的女儿来?”
周氏一张脸瞬间惨白,两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娘!”云彩丽尖叫着爬了过来,摇着周氏的肩。
云紫洛刚想往外避一避,云彩丽已尖声指着她对云建树道:“都是她,都是你这个好女儿!要不是她,我怎么会沦到现在这个模样!这个小贱人,贱人养的——”
“啪!”云建树上前就给了她重重一掌,怒气攻心道,“滚!”
云彩丽恨恨地盯着云建树,道:“我会滚的!”
看了眼周氏,她一咬牙,站起来就冲了出去,从云紫洛身边过时,却突然发起疯来,直接扑了过来。嘴里嗷嗷怪叫着,张开雪白的排齿向云紫洛脖颈咬来。
可惜,她还没咬到,云紫洛已经轻巧避开,同情地看着她,那眼光,让云彩丽快要崩溃。
云建树一只大手将云彩丽的后衣领提了起来,脸色难看:“云恒,送她回何府!以后云府再没有三小姐!”
云恒叹口气,上来接住半疯狂中的云彩丽。
老爷只是一时脾气来了,以后慢慢的就会想通。
云彩丽走后,周氏也醒了,被扶了下去,前厅内一片安静。
“爹爹,你消消气。”云紫洛给坐在太师椅上喘气的云建树端了一杯茶来。
“唉。”云建树长长叹了一声,接过茶,眸色温和地看向云紫洛,“洛儿,昨天晚上太后说要给你和四王爷定拜堂的日期,被我拒绝了。”
云紫洛坐到他对面,轻声问:“爹,你知不知道太后为什么想我嫁给四王爷?”
云建树微怔,而后点了点头:“她说你是凤格,当年,她向我提起这事时,我便没有答应,可是后来,她宣你进宫,我也没想到,你自己会看上四王爷。”
云紫洛心内恍然。
原来那孩子唯一一次出府,是太后宣召的,那她与四王爷在宫中相见,也是太后有意安排的了?
那个傻孩子,就真的爱上了楚寒霖。
云建树疲惫地半躺在椅上,说道:“我本无意让你入王侯之家,可是,你却如此固执,才有了后来发生的许多事,好在,现在你又想通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拒绝这门亲事。爹爹会再为你挑一门家世清白的普通官宦人家。”
普通官宦人家?
云紫洛知道,自己的心早有所属了。她没有提起,只是道:“这门亲事不好拒绝。太后认定我是凤格,那么我只能嫁给未来的皇上,我若嫁了别人,那岂不是嫁谁就害了谁?”
云建树眉头皱了起来。
“太后迷信太深……”云紫洛轻笑,眸光递向厅门外的大树枝叶,淡淡道,“皇宫里的人,最喜欢怀疑一些捕风捉影空穴来风的事,就算心底真的不相信,也是宁杀一百,不放一个。”
“洛儿……”云建树倾过上身,脸色顿变,声音颤动。
“如果我不嫁四王爷,那么,唯有死。”一字一句极为淡漠,极为清晰。
云建树嘴唇蠕动了几下,脸上闪过一线恐惧,眸光凝望着云紫洛,没有发出音节来。
洛儿的眼光竟然如此透彻了吗?
这些事情,她竟能看得如此清楚明白。
他以为,她不懂世事,却从未想到,有一天,这个女儿,比自己考虑得还要久远。心底有欣慰,但更多的却是难受和伤感。
“我原以为,她是我同胞姐姐,总会手下留情的。”云建树声音略有哽咽,此时已不再将云紫洛当作一个孩子了,叹道,“当初,你爷爷送她进宫时,她比你还小,比浩儿大不了多少。”
“她后来说,那些年,她是在阴谋中成长起来的,从秀女,慢慢升到了贵妃。但那只是皇上的一时荣宠,后宫惊涛骇浪,当时几个位分较高的妃子,家里都有掌着兵权的父兄,你爷爷是个文官,在三国战乱中根本帮不上忙。”
云紫洛眸光微动:“所以,爹爹你才走上将军的路?”
云建树点头,脸色微暗:“开始的那些年,我也为她做过不少违背良心的事。洛儿,其实你爹爹我不是个好人。”
“皇宫里,没有绝对的好人。”云紫洛轻声说道,脑海中却突然飘过那个黑袍的身影,唇角微勾,他,更不是个好人了!
“若是不嫁四王爷,即使太后表面上会同意,我的生活,也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去和太后抗争,也不想哪天莫名奇妙就死了。”云紫洛笑道,“所以,权宜之计就是嫁。”
在云府用了午膳,下午的时候,云轻屏与楚寒霖回府了。
云紫洛在他们之后离开云府,并不想跟他们见面。
刚回西院,就看到树下站着的一抹黑影。
云紫洛眼睛一亮,叫道:“赫连懿!”
桃儿急忙避回偏房。
摄政王轻笑:“洛儿,我等你许久了。上次过节没有好好陪你,今天肯定要陪够你。皇宫里的事情我可都推掉了。”
云紫洛眼角露出欢喜之色,扑了过去,勾住他的脖颈:“真的?”
摄政王浑身都轻快起来,揽住她的腰:“嗯,我带你去玩。”
“去哪玩?”
“去郊外骑马。” 摄政王叫了鬼魅的名字,鬼魅飘然飞下,手里捧着个雪纱斗笠。
“我们去南郊,你跟鬼形去安排下。”摄政王接过斗笠,为她戴在头上。
云紫洛掀开帷慢一角,笑道:“在哪弄来的?不会是那个承欢郡主的吧?”
摄政王隔着面纱点她的鼻子笑:“胡说八道,她已经回南川了。是我前几天就叫人给你定做的,骑马风大。”
云紫洛吐吐舌,挽住了他的手臂:“那走吧。”
摄政王是坐一辆极普通的马车来的,一出门两人就上了马车,车夫早得了吩咐,一甩长鞭,往南门而去。
到了南门处,照例要检查进出城车辆。
有暗卫朝几名侍卫点点头,这几个人躬身让开,放马车出去了。
行了数十里的路,车夫勒停了马。
“王爷,黑风在这。”鬼魅早在这等着,手牵着摄政王那匹纯黑无半点杂色的高头俊马。
摄政王掀开帘子,跃下马车,反身张臂将云紫洛抱了下来。
一手牵过黑风,健硕的手臂微一用力,身子便翻上了马背,云紫洛靠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
“驾!”一声清啸,黑风如闪电般飞了出去。
清风透过薄若蝉翼的斗笠吹拂着脸面,十分凉爽,云紫洛心情大好,侧过上身,伸臂环起摄政王的腰,抬眸悄悄看他。
男人下巴曲线明显而优美,微微昂起一个角度,生着青茸茸的胡须,薄唇抿成一条线,凤眸因风而微微眯起。
感觉到女人的动静,他垂眸注视向她,清风吹起了斗笠,露出云紫洛晶亮的杏眸。
摄政王嘴角扬起,凤眸中闪烁起笑意来。
突然松开了马缰绳,两只健壮的腿夹紧了马腹,双手将云紫洛从怀中抱了出来,往前面高高地抛去。
“啊!”云紫洛尖叫一声。
饶是经验再丰富,也没在急驰的马上被抛出。
叫声刚落,就被快马赶上来的摄政王稳稳接在怀中,他畅快地大声笑起来。
云紫洛也不禁笑若银铃,青丝乱舞,黑发与白色的斗笠,有着鲜明的对比。
男人又扶着她的腰,将她举了起来,让云紫洛面对自己,高高站在了马背之上。
云紫洛俯头,双臂紧紧抓着男人的双肩,与他相对而立,笑着大声问:“你的马术是不是非常好啊?”
“你说呢?”摄政王大声反问,只用双腿控制马的奔腾。
“我的马术也不错!”云紫洛扬扬得意,在马背上蹦弹了两下。
摄政王凤眸微眯,揽着云紫洛腰的双臂自然垂下,松开了她。
“那我可放手了!你小心别掉下去了啊!”眸中划过一抹诡笑,他左腿一侧,黑风立刻右倾了一下,云紫洛急忙扶紧他的肩,将平衡力左移。
摄政王哈哈笑着,一会左一会右,突然伸手一提马缰绳,黑风竟直直地从地面跃了起来。
“啊!”云紫洛一脚踩空,往马背外摔去。
男人醇厚的笑声传出百米之外,伸手一捞,将她接住,稳稳地放在马背上。
云紫洛一坐下就大声嚷了起来:“你使坏赫连懿!我也要把你摔下去!”
一路如此,欢声笑语,极其甜蜜。遇到好玩的地方,云紫洛还会跟摄政王下马游玩,不一会儿,太阳偏西,天色将黑。
“洛儿,前面是许都了。”摄政王扬鞭一指远处隐没在霞光中的城池,“是祁夏的陪都,很是繁华,我们晚上就在那边吃饭。”
“许都?好呀,正好可以尝尝许都酒楼的菜如何。”云紫洛拍手。
“想吃酒楼的?”摄政王从后揽住她,将下巴放在她的肩窝处,“许都有一条月牙湖,湖中央建了一座湖心楼,不管是菜色还是风景,都是许都一绝。”
“真的?”云紫洛挑眉,“那就去那里。”
一个时辰后,暮色苍茫,月亮从东边的云层浮出,银色的光茫洒在大地。
许都,月牙湖,月牙楼,灯火辉煌。
远远见有客人来,划船的船夫将小船划到岸边。
摄政王的大手牵握着云紫洛的小手,先踏上船,而后小心地牵她过来。
云紫洛打量四周环境,月牙湖果然呈月牙弯弧状,水面浮着无数河灯,亮堂堂的极为漂亮,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客官,没有包厢了!”小二站在二楼窗口冲下面叫喊。
“生意这么好?”云紫洛仰脸,可见每个窗口都亮着灯火,人头涌动,笑声欢天。
待两人抵达岸上时,小二也“噔噔噔”跑下了楼。
离得近了,才看清来的两人什么模样,一注意到摄政王那黑色镶金边的长袍,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一百八十度的躬身,点头哈腰地巴结:“贵客!贵客请进!已经留了三楼的雅包了!请进请进!”头都快点到地上去了。
“嗯。”摄政王沉声应了,牵着云紫洛进去,直接上楼。
摄政王与云紫洛相对而坐在窗旁,从三楼包厢往外看,夜景更是美丽无比。
小二先上了茶和点心,鬼魅无声走了进来。
“王爷——”他想说什么,眼光瞟了下云紫洛。
“不必避她,但说无妨。”摄政王眉头轻拧。
“定包厢的时候月牙楼已经满了,属下拿出了您的玉佩,结果许都知州知道您来这里了,非要来看您一眼,已经在月牙楼下候着了。”
摄政王眸光微冷:“让他回去,本王没空。”
云紫洛抓住他的衣袖,摇头:“这样不好吧,我回避一下便是。”
说着起身,已被摄政王按住。
“就是见,你也不必回避。让他上来。”摄政王嘴角微扬,“他是本王的亲信。”
云紫洛重新坐下,既然信得过,那倒不必遮掩了,不过却细心地将面纱蒙上。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响声,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胖男子走进了包厢。
“许都知州程与义见过摄政王!”
程与义行过礼后,微微抬眸,乍然见到摄政王对面坐着蒙面纱的女人,吃了一惊,不过脑子转得快,很快低下了头,如同什么都没看到。
摄政王问了几句许都近况,程与义一一回答了。
而后以茶为酒,敬摄政王一杯,以示地主之谊,方才笑道:“王爷,今天早上钱江才送过来的几条新鲜的黄鲫鱼在府上,我特地让人煨了鲜鱼汤,刚下的炉子,要端进来吗?”
摄政王没作声,看向云紫洛:“要尝尝吗?”
云紫洛点头:“嗯,正好口淡了。”
摄政王笑,冲程与义道:“端过来吧。”
程与义惊异地望了望云紫洛,将门打开一条缝,接过属下手里的两碗鲜鱼汤,亲自端到桌边,先用公勺当面尝了试毒。
摄政王才尝了一口,点点头。
程与义的脸顿时笑成了花:“还能勉强入口吧?”
摄政王看向云紫洛。
云紫洛轻抿一口鱼汤,很鲜很浓,不禁又喝了一口,抬眸道:“很好。”
摄政王这才笑了起来。
程与义惊呆了,心想,这个女人一句话就能让摄政王笑,她是谁?不由试探地问:“王爷,想必这位就是南川大名鼎鼎的承欢郡主吧?”
摄政王与云紫洛都给他说震住了。
半晌,云紫洛轻笑出声,嘴角挂上的,却明显是讥讽的笑容,露在面纱外的杏眸掩不住一丝冷意闪过。
再看到摄政王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程与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正想着如何补救,摄政王已沉声道:“她不是,她是比承欢郡主重要很多很多的人。”
“是属下有眼无珠,还请姑娘谅解。”程与义顺着台阶陪笑,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