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很深,张着黑洞洞大口,准备把阿古一口吞下去。开始,阿古还本能地去抓草窠,去抱石头,但是惯性太大,那些草窠、石头经不住冲力,都跟着滚了起来,后来,阿古索性不再抓了,任凭滚动,渐渐失去了知觉。
阿古是狮王迪克的儿子,就在他出生100天时,被妈妈推下山崖。
其实,这怨不得妈妈狠心。
在狮子国里,老祖宗留下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小狮子出生100天时,都必须进行“洗礼”。
什么是“洗礼”呀?
洗礼就是把小狮子从崖上推下山涧,能够从崖下活着爬上来的,就成为狮子国合格公民;摔死或者摔伤爬不上来的,当然就自行淘汰了。
这种“洗礼”确实很残酷。然而,在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里,不经过摔打,没有强壮体魄,又怎能生存下去呢?与其将来被强者吞食,不如让他从小就自生自灭。也许,狮子国正是沿用老祖宗这种“优育”方法,才使每个狮子都变得凶猛无比,保持着强大的统治地位。
阿古还小,并不知道这些。
现在,他像只大皮球“叽里咕噜”地朝崖下滚去。山涧很深,张着黑洞洞大口,准备把阿古一口吞下去。开始,阿古还本能地去抓草窠,去抱石头,但是惯性太大,那些草窠、石头经不住冲力,都跟着滚了起来,后来,阿古索性不再抓了,任凭滚动,渐渐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阿古醒来了,浑身像散了架儿一般,他试着挪挪身子,一只后腿钻心地疼,他意识到那条腿断了,便“呜呜”大哭起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
阿古极力想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像一面被敲的铜锣“嗡嗡”乱响。四周是深深的草,草叶大得像蒲扇,遮住了火辣辣的太阳。
他想知道这是哪里,可是,除了耸天的崖壁外,什么也看不到。
崖壁上有一条被碾过的印痕,顺着印痕往上望,阿古突然想起,刚才自己是从那里滚下来的,还依稀记得妈妈曾和他在一起。
妈妈哪去了?他是怎样滚了下来?
一切都那么遥远,模糊得没有半点印象。
阿古用力摇着脑袋,又不停地捶打脑门,突然闪出一道金光,立刻把零零碎碎的图像组在一起,开始很模糊,渐渐清晰起来,变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早晨,阿古和小伙伴正在做“滚绣球”游戏,妈妈来了,她披一件棕黄色的斗篷,在阳光下闪动迷人的彩波。她是狮子国最漂亮的王妃,身长约三米,拖一条细长的尾巴,尾巴尖儿有一团十分好看的毛毛球,虽然每个狮子的尾巴尖上都有一丛毛,却没有阿古妈妈长得这样匀称,这样光洁。
阿古爸爸——狮王迪克,最喜欢这个毛毛球儿,一见到它,就追着不放,一到这时候,阿古妈便用力甩动尾巴,惹得爸爸又是扑又是蹦的。阿古打从懂事起,就把妈妈那团毛毛球儿当成玩具,妈妈呢,总是用毛毛球来训练阿古的弹跳捕捉能力。
现在,阿古见妈妈走来,便撇开小伙伴跑去玩毛毛球儿,要是往常,妈妈准会把尾巴高高竖起,让阿古东一头西一头捉个没完没了,可今天,妈妈好像很不开心,那只尾巴低垂着,不肯摆动,毛毛球儿不愿跟阿古玩哩!
阿古奇怪地望着妈妈,他见妈妈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不像过去那么亮了,好像有一道阴影遮住了瞳仁;她那丰满光润的额头,也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了细纹,细纹里似乎藏着一种悲哀。阿古刚要问妈妈怎么了,妈妈却说:“阿古,妈带你到红松崖玩,好吗?”
一听去红松崖,阿古乐得直蹦高儿,胖身子一扭一扭,细尾巴竖起来一摇一摇,仿佛一根绒毛膜儿。阿古从没离开过克尔克辛大草原,他还不知道红松崖是什么样子。他问妈妈,妈妈却心不在焉,而且脚步也越来越慢。阿古在前面一会儿翻跟头,一会儿打倒立,一会儿绕着尾巴转圈,还不停地催促妈妈:“快走呀!”妈妈应着,还是慢腾腾的。
一登上红松崖,阿古圆溜溜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他从没见到这么多这么高的红松,一棵棵都鼓着大肚皮,好像一个个罗汉,树上挂满脸盆大的树叶,泛出翠绿的光。
好奇的阿古想看树上面都有啥,便用尖尖的钩爪抓住树干,“噌噌噜”,开始爬树了。
本来,狮子是不会爬树,然而,生活在克尔克辛大草原的狮子,却有一套特殊的爬树本领。这是因为在克尔克辛大草原上有一种很厉害的蝇——舌蝇。舌蝇就像蚊子一样,靠吸动物血来生存。他的舌头有一根毒针,这毒针很厉害,朝身上一扎,血就会顺着针管吸进肚里。狮子最怕这根毒针,只要被舌蝇叮上去,皮肤就会红肿,伤口就会化脓,疼得痒得满地乱滚。所以,住在克尔克辛大草原的狮子就不得不学会爬树,一旦舌蝇来了,便爬到高树上躲起来。
阿古爬树的本领是妈妈教的。在克尔克辛大草原上,就有10多棵杉树,好像专门供狮子训练上树用的。
妈妈一转眼不见了阿古,便大声喊道:“阿古,你在哪里?”
阿古是个好奇的小狮子,想爬到高枝上看看远处都有什么,他一边爬,一边应着妈妈:“我在树上!”
“快下来!”
阿古很听话,妈妈一喊,只好乖乖下来。这也是狮子国的规矩,只要狮王或者长者发话,谁都不能有丝毫违背。
妈妈本想让阿古好好玩一玩,可是这时太阳已经爬上头顶。
“太阳爬上头顶,娃娃爬上崖顶!”这是“洗礼”最吉利的时辰。
妈妈正站在崖上,阿古以为妈妈让他看什么光景,便跑过去探头往下望。谁知妈妈竟用头朝他拱去……
阿古不敢往下想了。
他知道,妈妈是不小心把他撞下去的,现在,妈妈肯定很伤心,说不定正坐在崖顶喊他、等他爬上来呢!
阿古很爱妈妈,他是靠妈妈的奶水喂大的,在他能吃肉的时候,妈妈就教他学会捕食,因为在狮子国里,没有本事的狮子是会饿死的。妈妈告诉他,见到猎物时先要大吼一声,狮子的吼声最响,震天动地,会把动物震得钉在那里!然后,再纵身一跃,把猎物扑倒捉住。按照妈妈教的方法,他真的会捕食了,有几次还把捉到的食物分给小伙伴吃。
现在,他滚到崖下,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妈妈了。他试着移动身子,谁知又是一阵钻心疼,额上沁出豆大汗珠,他只好躺在那里,不敢再动一下。
这时,一只兀鹰发现他,在头上不停地飞来飞去,还不时发出“欧欧”叫声。兀鹰是天上一霸,专吃小兔、小鸡、獾子等小动物,他的眼很尖,地上跑的动物,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猎物只要被他发现,就休想逃掉。
兀鹰捕捉猎物的本事很高,先是跟踪,后是俯冲,再是一扇,一对大翅膀会把小动物扇得像滚皮球一样,有时干脆用尖尖的嘴巴一啄,把小动物的眼睛啄瞎,再用尖锐而有力的两爪一抓,抓上天去,然后从天上抛下摔死,再去饱餐一顿。有时没有活物可吃,便只好去寻找被其他动物吃剩的兽尸。
这只兀鹰几天没吃东西了,凭他望远镜似的两眼,一下就发现了阿古。他见阿古一动不动,以为他死了,扇乎大翅膀,高兴得“欧欧”直叫。
在这寂寞的山涧里,阿古突然发现这只兀鹰,高兴得差点流出眼泪,见兀鹰向他俯冲下来,急忙招手,就在这时,兀鹰发现阿古还活着,吓得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天空,悻悻地飞走了。
连兀鹰都不理他,这很叫阿古伤心。他抬头望望悬崖,又高又陡,简直就是砌到天上的一堵墙,别说腿断了,就是生出一千只翅膀也休想飞出山涧!
“为什么不摔死,让我活着受罪!”阿古彻底绝望了,他用脚掌上的肉垫拍着地,大眼泪下雨般的“哗哗”流个不住。
咦,什么东西扎了他?
阿古下意识地把腿抬起来,只见一道银光从胸前划过。他立刻停止哭声,仔细一看,见前腿的长毛上勾着带刺的小圆球,那圆球像人的小指甲那么大,透明的,上面有红、黄、蓝、紫、绿五种颜色。阿古想把它摘下,这时,耳边却响起细细的声音:“不要摘下!”
阿古惊诧了,向四周看看,除了蒿草,什么也没有。他大声问:“你是谁?我怎么看不到你?”
那声音又响起来:“阿古,你怎么会看不到?我就是挂在你腿上的五色球呀!”那声音真的是从五色球里传出来。
阿古惊骇了:“喂,你怎么知道我叫阿古?”
“我不仅知道你叫阿古,还知道你是被妈妈推到崖下的!”
阿古火了,他不准任何人说妈妈的坏话,他对五色球吼叫起来:“你胡说,是妈妈不小心把我撞下来的。”
五色球却说:“信不信由你,你不是想离开山涧吗?我可以帮你!”
“你能帮我?就凭你这小小的圆球?”阿古压根儿就不信。
五色球却说:“你不想让我帮你,不会再有人来救你,就只有死在这里喂兀鹰了!”
五色球说得对,不会有人来这里救他,既然它敢说这话,也许真的有办法。他试探着问:“告诉我:你是谁?怎么个帮法?”
“我是谁并不重要,要帮你,得先答应我三个条件!”
“怎么,帮忙还得要代价呀?”阿古不高兴了。
五色球说:“我一不要你金,二不要你银,只要你三个保证。”
“行,只要能回到妈妈身边,什么我都答应!”五色球把三个条件一古脑儿端给阿古:“第一,把我藏在鬣毛下,不许对任何人说,不许让任何人知道;第二,每天在太阳出来前用五颗露珠为我洗澡!”
阿古一听乐了:“这还不容易,我把嘴巴管紧点,每天早起点,不就行了!”
“不过这第三条可就难了,我只能帮你四次,帮你时,你必须忍受巨大的痛苦,不准叫出声来。平时,我都在睡觉,别随便叫我,帮完了四次忙后,你必须把我送回这里!”
阿古爽快地说:“行,没有问题,快告诉我,你怎样帮我吧?”
五色球说:“你可要想好了,这三条少做一条,你就会变成又臭又硬的大石头!”
阿古嫌五色球罗嗦,不耐烦地说:“我阿古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做不到算什么金毛狮子!”
这时五色球才告诉他:“要我帮你时,你就念这样的口诀:滚三滚,摇三摇,雷呀闪呀快来到,帮我××××(说出具体要帮的事),千难万险全逃掉。这时我就会从梦中醒来帮你。”
阿古点点头,把五色球藏在鬣毛下,然后说:“现在我可以请你帮忙了吧!”
五色球说:“可以了,不过这算作第一次,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喊我,记住,我只能帮你四次。”那声音小得只有阿古才能听到。
于是,阿古开始念起了口诀:“滚三滚,摇三摇,雷呀闪呀快来到,帮我阿古出山涧,千难万险全逃掉。”谁知这一念,鬣毛下的五色球真的滚起来,摇起来,那鬣毛仿佛变成千万根钢针一起扎进脖子上,疼得阿古满地乱滚,这时,天上响起了隆隆的雷声,仿佛是谁擂响的战鼓,道道闪电好像一把把利剑,突然,阿古的鬣毛不再往脖子上扎了,而是一起向上撒开,好像每一根鬣毛都蓄满千钧力,甚至那条摔断的后腿也不疼了,仿佛比正常的腿强壮了百倍。
阿古开始向悬崖攀去。
阿古妈妈正焦急地望着崖下,盼望阿古能爬上来,可是,那里黑黑一片,连阿古影子也见不到。“阿古一定摔死了。”妈妈难过地哭了起来。
昨晚,当狮王迪克通知她今天要为阿古“洗礼”时,她几乎祈祷了一夜,她不知道是怎样带着阿古离开克尔克辛大草原,又是怎样把阿古推下山涧。那时,她脑子一片空白,恍惚得天地都在摇动。她不明白世界为什么这样残酷,硬要她把自己的孩子推下山涧。她使劲擂着脑袋,仿佛只有这样才会减轻痛苦。
这时,一只兀鹰“欧欧”叫着飞过头顶,她似乎有什么不祥之感。莫非阿古已经摔死,成了兀鹰的美餐?要不,兀鹰为什么为叫得这样得意呢?
太阳慢慢西下,山涧里没有半点声响,她完全绝望了,站起身来,伤心的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当阿古爬上崖顶时,妈妈不见了,只有那些红松树依然鼓着大肚皮,不停地摇着满头绿发,好像在等待他的归来。阿古突然觉得很累,想歇息一会儿,刚坐下,便想到妈妈,也许妈妈正焦急等着他哩。他站起来,拖着断腿,一步步向克尔克辛大草原走去。
当阿古好容易挨到狮子国时,已经是深夜了,狮子们早进入梦乡,仿佛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也压根忘了阿古的存在。
其实,狮子国公民并不是都睡了,至少有两个还醒着,一个是阿古的妈妈,一个是狮王的心腹——罗斯。
阿古妈从红松崖回来后便躲进屋里,两条小河从两汪清泉里不停向外流淌。阿古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曾把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希望都送给阿古,而现在,她却亲手把这种爱丢进了山涧,把这种希望撕得粉碎。她恨自己,更恨狮子国的“洗礼”。她捶着脑袋,想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另一个没睡的是罗斯,这阵他正守卫着狮王。本来,狮王不需要警卫,狮王凭着自己的身强力壮和至高无上的威严,足可以让狮子们望而生畏,俯首帖耳。可是,这个罗斯专会拍马溜须,自愿当起了保镖,看见谁走近狮王,便以妨碍狮王休息为名,轻者训斥,重者打骂,弄得狮子们都离狮王远远的。偏偏狮王迪克对这一套很欣赏,动辄就夸罗斯如何如何忠心,还常把一些美味赏给罗斯,这很叫罗斯洋洋得意,竟然以狮王第二自居起来。
现在罗斯守在狮王周围,贪婪地望着狮王鬣毛上那朵玫瑰花,这是狮王权力的象征。
传说很早以前,住在克尔克辛大草原的狮子,整天打杀格斗,弄得草原很不安宁。后来,天上动物神知道了,便把一朵千年不谢的玫瑰花插在一只十分强壮的狮子鬣毛上,告诉他:“去做狮王吧,它会给你带来智慧和力量。”果然,这只狮子靠玫瑰花给的智慧和力量,很快就征服了所有狮子,成了狮子国的国王。
从此,狮子们便在狮王的带领下,和睦相处。而这朵玫瑰花一代一代传下去,一直传给了迪克。
由于有了这朵玫瑰花,谁也不敢觊觎王位,直到狮王老死或病死时,狮子们才开始你争我夺,谁战胜了,谁就把玫瑰花戴在鬣毛上,谁就成为狮王。谁失败了,谁就被逐出狮子国。在克尔克辛大草原上就常见到这种流浪汉,他们都是失败者。
罗斯是个强壮的狮子,在他出生100天时,也曾被妈妈推下山崖,然而,他命大,居然完好无损地爬出山涧,这很让罗斯妈妈感到高兴。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将来说不定会成为狮王!”罗斯妈心里这样想。
为了帮助儿子实现狮王梦,她一面煞费苦心地教罗斯擒拿格斗,一面让他学会怎样耍阴谋。罗斯没有辜负妈妈的教诲,真的练出一身本事,还讨得狮王的欢心。现在,他看到狮王鬣毛上那朵闪亮的玫瑰花,不禁又眼热起来,恨不能马上把玫瑰花摘下戴在自己身上,然而他不敢那样做,因为他知道自己还不是狮王的对手,得找一个机会,可这机会他却一直没找到。
这时,阿古一瘸一拐地走来了,这很叫罗斯吃惊。天擦黑的时候,他见阿古妈垂头丧气回来,知道阿古摔死了,暗自高兴。平时,只有阿古不把他放在眼里,阿古是他争夺王位的强有力敌手。
现在,想不到阿古回来了,这对他可是个极大的威胁。后来见阿古一瘸一拐的,知道他腿断了,立刻生起报复的念头。他灵机一动,走上前拦住他:“阿古,狮王有令,把你驱逐出去。”
阿古平时最讨厌罗斯那种飞扬跋扈的派头,他理也不理地往前走,罗斯一口把他咬住,厉声说:“你想违抗狮王命令?”
阿古愤然地说:“为什么要驱逐我?”
罗斯冷笑说:“很简单,因为你威胁了狮王的地位!”
阿古大声说:“你胡说,我问妈妈去!”
罗斯却反唇相讥地说:“你以为你妈喜欢你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不仅威胁了狮王的地位,也威胁了你妈王妃的地位,今天把你推下山崖的就是你妈妈!你要是识相点,就赶紧离开,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罗斯一番话,不啻五雷轰顶,阿古一下懵住了,五色球在山涧也曾告诉他,是妈妈把他推下山崖的,现在他不能不信了,望着罗斯张开的血盆大口,还有那两排利牙,他不敢再贸然向前了。他知道,要是罗斯没有狮王的旨意,他是绝不敢这样放肆的。
阿古的脸被痛苦扭曲着,心被怨恨吞噬着,一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