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急诊科工作之后,赵英焕慢慢明白了什么样的病人需要被收在这家医院的急诊科留院观察:病情极其危重,不便转运的,需要在急诊科就地抢救的;诊断不明确,专科都不愿意收治,暂时在急诊科继续诊治并进一步明确病因的;虽然已经诊断明确,但是住院部专科没有病房的,需要暂时滞留在急诊科的;病情不算危重,暂时不需要去专科住院治疗,但是放回家又怕病情再起变化的;当然了,还有所有科室都不愿意收治的流浪汉、三无人员,急诊科永远都是来者不拒。
这一天,科室里送来一个特殊的病人,不算是什么危重病人,但是要处理起来却非常棘手。一天前,这个患者被人发现仰躺在马路边上,一开始路过的人也没太注意,以为只是一个醉汉。可是今天,路人发现这个男子还躺在原地,且周围有大量苍蝇在飞舞,以为男子已经死亡,便拨打了110。警察一到现场后,发现这个男子极度虚弱,但是还有生命体征,只是流浪多时,卫生状况非常糟糕,会阴区的皮肤溃烂之后,加之天热,让苍蝇在其会阴区产卵,并在短期内便使其溃烂的会阴区出现了大量的蛆虫。
一听院前120医生交接这个患者,赵英焕就觉得头皮发麻。这个下午科室并不忙,小组里就按顺序接诊病人,这个病人轮到赵英焕接诊。
还没靠近患者,赵英焕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恶臭,几欲让人作呕。患者有智力障碍,很难沟通,采集病史也成了难题,看样子在外面流浪了有一些时日了。生命体征都是好的,只是过于消瘦,查体来看,没什么其他大的毛病,唯一需要急着处理的就是他溃烂的会阴区,那里还有大量在蠕动的蛆虫。
一想到那些白色蛆虫,赵英焕就觉得头痛不已,他实在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收拾。他开始盘算着干脆直接开一张住院证,把这个棘手的患者送到泌尿外科,让泌尿外科的医生来收场,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
见赵英焕始终干愣在那里,处理完那个服用过量安眠药的患者后,李贺主动跑过来帮忙。
李贺打量着这个肮脏无比的流浪汉,又看了看一直干愣在原地的赵英焕,他犹豫了片刻之后,再又看了看那个邋遢潦倒的患者后,他索性又戴了一层口罩,将患者推进洗胃室,那里有一个独立的卫浴室。
急诊科经常接收各类药物中毒的患者,农药中毒的自然也包括在内,有些农药泼洒在衣服上会经过皮肤被吸收进体内,所以遇到身体被喷溅上农药的患者,他们也通常在这里帮患者洗干净身体。
患者虽然智力有障碍,从被带入这间小房子开始,他便像个懂事却不懂人语的动物一般茫然的看着李贺,但是他好像也知道李贺是在帮助他,倒也还算配合。两人进了这个狭小的洗浴室,热水器打开后,热气很快便蒸腾起来,像个桑拿房般,与此同时,患者身上的恶臭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也变得越发浓烈,李贺几度干呕。
在反复冲洗患者的身体后,李贺麻利的给他身上打上了肥皂泡,又用科里其他医生换下来的毛巾反复搓拭他浑身的污垢。这个患者太久没有洗澡了,身上厚厚一层泥垢都结成了痂壳。李贺记得自己小时后看《济公传奇》,济公会用人身上的垢泥搓成药丸救人,如果济公要用这个患者身上的泥垢去治病救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得到福音。
护士长给李贺找来一套病员服,洗干净的患者在穿上整洁的衣服后,让人看清了他原本也有着清癯瘦削的五官轮廓。
在李贺从洗浴室出来的那一刻便解下了口罩,大口呼吸着过道里不算清新但也好过浴室里数十倍的空气。赵英焕看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在洗浴室呆的太久有些缺氧的缘故。在那一瞬间,赵英焕有些感激,更有一些愧疚。他近来对李贺有些不满,一方面是两人同来急诊科,李贺在业务上全方位碾压他,深的上级医生的喜欢。另一方面,前些时日,李贺向郑良玉打小报告检举他现学现卖的事情也让他颇为不爽。
李贺将被他清洗干净的患者又带进清创室,仔细给患者的会阴区做了消毒清创,好在溃烂的地方不算太多,清理干净蛆虫,修剪了坏死组织后彻底清创,后期慢满换药,问题不大。
这天下午的所有情景,全让郑良玉看在眼里,让他对赵英焕的态度更是一言难尽,反观李贺,这个朴实、勤奋,有担当的年轻医生,和赵英焕形成了鲜明对比。
医院现在在这方面也越来越人性化,会给这些三无患者提供日常饮食,到了饭点,科室打电话给医院食堂,便会有人送饭来,费用由医院支出。所以虽然一直没有联系到家属,也不用担心患者的生活起居。病情好转了,便可以联系民政部门,让他们接走患者。
这天晚上,赵英焕主动约李贺吃饭,他嬉笑着冲李贺说,“多亏你帮我解了围,要不我真的不知道该拿这个患者怎么办。光是闻着那个味都受不了,更别说怎么去处理了。想吃什么,我请客。”
“我不是为了帮你才去处理这个病人,也不是我刚来这里工作不久,因为是新人,要急着去挣点表现才这么做。这个病人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因为是个智障,都变成这样了都不懂向人求救,直到身上长蛆了,满身飞的都是苍蝇,被人当成死人报了警之后才被送到医院。他也是个人,我这么做也只是让他尽可能体面一点,少受罪一点。”
一瞬间,赵英焕有点愕然。彼时的赵英焕还不知道李贺既往的遭际,他不明白生活在风雨飘摇中的人,对于他人说遭遇的不幸特别能够感同身受,而他们的同情心也不像赵英焕这种自幼便顺风顺水的人一样,为种种顾忌所钳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