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的迦可琳眼泪
池凌云
富于歌唱的银色的雨
锦瑟的心。唇的
吟诵,改变着一棵静止之树。
你的月亮追过白桦林
拨弄松的细枝。我竟会以为
是大提琴扬起她的秀发
她的眼神胜过菊花。
我看见她不会走动的黑色腕表
向她倾斜的肩。他们的笑容
都有挥向自己的鞭痕
这痛苦的美,莫名的忧郁
没有任何停顿。
只有白色的弦在走动
它们知道原因,却无法
在一曲之中道尽。
遥远的雅克的迦可琳
这就是一切。悲伤始终是
成熟生命的散步。提前来临的
消逝,拉住抽芽的幼苗
正从深处汲取。
诗和音乐的关系一直是诗学中的一个大题目,两者曾经同源一体,后来逐渐分道扬镳,同时又彼此向往。诗人常常从音乐中汲取灵感,音乐家则从诗中得到启示。这是因为它们都是表现人类情感的艺术形式,具有内在的一致性。池凌云曾说:“诗歌在被写成之前,诗人的心中总是有一种旋律,哪怕是苦楚的磕磕碰碰,因表达的艰难而断断续续的语言节奏,也会有相应的一种旋律。”这和瓦雷里的看法惊人的相似。这首诗就是诗歌从音乐得到启示的极好例证。
《雅克的迦可琳眼泪》是奥芬巴赫著名的大提琴曲,音乐表现爱情失意的悲伤,旋律哀婉动人。据说这首曲子最有名的演奏者是英国大提琴演奏家杰奎琳·杜普蕾,她以自己高超的演奏艺术和悲剧的身世进一步赋予了这首曲子一种命运的神秘(作曲家叫雅克,演奏者叫杰奎琳,曲名叫“雅克的迦可琳”,这难道不是某种神秘的天机么?)。这首诗,一方面呼应着乐曲的悲伤主题,另一方面也向这位为音乐而生的演奏者表达了深情的敬意。诗的第一节表现诗人的听乐感受,静止之树可以被看作诗人自身的隐喻。第二节,“你的月亮追过白桦林/拨弄松的细枝”可以说是对乐曲中缠绵情意的意象表达。接下来,便出现了演奏者的形象:“大提琴扬起她的秀发/她的眼神胜过菊花。”第三节的人称变化,把乐曲所表现的悲伤变成了人类的普遍命运:“他们的笑容/都有挥向自己的鞭痕/这痛苦的美,莫名的忧郁/没有任何停顿。”第四节进一步深化了音乐(诗)和人类命运的主题。“白色的弦”尽管对人类命运有深切的同情,但即使它们也无法道尽人类的悲伤。最后一节回到悲伤主题:“悲伤始终是/成熟生命的散步。”接下来是一个奇特的动态复合意象:“提前来临的/消逝,拉住抽芽的幼苗/正从深处汲取。”幼苗尚在抽芽,“消逝”已迫不及待地扑在它的身上汲取,这就是所谓向死而生的命运,生命的一切美好、无奈、艰难都在其中了。
这首诗的语调婉转动人,具有明显的音乐效果。但诗人并没有采用一望可见的外在的音乐性形式,而是用活泼的口语、灵活多变的句式、长短行的交错、人称和意义的变化来达到一种综合的旋律效果。这个效果是有意义参与其中的,它在本质上是语言的,而不是纯声音的。说明诗人对诗歌和音乐表达手段的异同有非常自觉的认识。实际上,尽管诗和音乐有内在的一致性,但因为表现的手段不同,诗的音乐和真正的音乐区别甚大——诗人永远需要记住,诗的音乐归根到底是一个比喻——简单以诗的手段去追摹音乐的效果,永远也不会完全成功,反而有失去诗的音乐的独立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