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廉、黑廉是兄弟,他们还有一个哥哥,因很早之前,他们就跟哥哥分开过了,所以,在这篇文章里,我不想把他的哥哥牵连进来。哥哥虽然有儿有女,但生活并不比他俩幸福。儿女养得好,是父母的福气,但儿女让父母感受到惭愧的时候,是父母没有生养好儿女,他俩的哥就弄出了个长不大的儿子,三十岁了,还像个五岁孩子,母亲愁得直接病死了,父亲也晨昏颠倒,一嘴胡话了。
三兄弟里,老三白廉最为活泼,年纪轻轻,便离开了生产队,出去打工挣活钱。其人也孝顺,他妈病在床上的时候,浆衣做饭,端茶倒水,都他侍候的,细致得像个姑娘。村里人见他脾气温和,便好心帮他物色了一个媳妇。别看白廉人挺光鲜,可见了人家姑娘,脸红到耳根,半天说不出话来。女方得不到白廉的表态,走了。白廉也不恼,年纪还轻,有的是机会和希望。
黑廉在三兄弟当中,却是木疙瘩一个,人长得像疙瘩,脾性也像木头,整天都灰头土脸的,与名字相符。在村人眼里,他只是一头会说话的牛,干活的机器。他风里来,雨里去,见了人,就滚动几番眼球,看明白了,嘿嘿一笑,就是招呼。在冬瓜脚,他们是充满希望的,因为他们家有的是劳力。庄稼人,侍弄好庄稼,就不愁吃的和穿的。很长一段时间,白廉、黑廉的家都是村里的一个焦点。
生产队解散之后,白廉去了广东,家里留下黑廉撑着。黑廉是个能吃苦的人,除了用白廉寄回来的钱买一条黄牛养着之外,还能跟着别人做事。别人做好,黑廉虽然做不坏,可就是达不到别人的效果。别人从新田贩一条牛到宁远能赚到一两百的活钱,黑廉养一条牛到最后还被牛贩子骗一两百。黑廉心里犯了愁,面部表情也日渐沉重,生活过得更是清汤寡水,人就更木了。
白廉在去广东打工前,豪情满怀,扬言在村里要盖一栋大楼,娶一个广东妹。一年一年,白廉的计划都停留在嘴皮上。白廉在广东石场打石头,卖的是苦力,虽然工资高,但很危险。不管是装药还是点火,稍有不慎,都有被轰上天的可能。精神压力大,又苦闷,他便到山下的发廊找“鸡”,一来二去,干脆包养了一个女人。有了女人,生活里有了新的内容,可白廉口袋里的银子却日趋减少,到后来,几乎都是为那女人在卖命了。他的宏伟目标,在女人近了的时候,就离他远了。
白廉并不服这口气,总想通过某些手段来实现自己的目标,成为村里的一个榜样,也给那些让他看脸色的人一个回击。但年复一年,日子未老,生命却不原地踏步,一晃就到了中年,白廉除了住原来的老房子之外,还是空空两手。而打工,尤其是像在石场干力气活的,没了青春,又没积蓄,结果是很恐怖的。
每年年关,白廉从广东回来,每天都要到自家的宅地基上去蹲一会儿,盘算一下,重温一遍自己的理想,同时也让人知道,白廉从来没有放弃过。2002年秋,白廉终于从广东带回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不是广东妹子,是四川到广东做皮肉生意的半老徐娘。村人还以为他跟了白廉从了良,都睁大了眼睛,看这一场戏如何表演。他俩在家里盘桓半个月,把黑廉积蓄的粮食耗费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白廉带着他的娘子又下广东,声言打几个月工挣钱回来盖房子,结婚过年。
黑廉见二哥领回了一个女的,心里也充满了希望。哪怕自己终身不娶,只要三弟能结婚生子,自己贡献了这一生,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要不,三兄弟简直没法去祖宗面前做人了。为了营造一个好一点的生活氛围,黑廉还开始种菜贩菜,以解决生活难题。而一个月不到,白廉一个人从广东回来了。那个女人离他而去,他没心思在石场的干活了。于某个下午,白廉喝下了整整一瓶农药,结束了生命。在自杀之前,他留下了遗书,而成为村里第一个写遗书的男人。在遗书里,他要求把他和那个“鸡”的所有合影都放进他的棺材,在黄泉路上陪伴他,而成为村里的一个笑话。
白廉走了,留下了孤单的黑廉。相依为命的一双兄弟,只剩下一个的时候,无疑是相当悲壮的。多少个黄昏日暮,黑廉孤零零的站在巷子口,看着面前的田土,看着远方,又寂然回首,看着自己身后的家,无言无语的落寞着。他那简单又闭塞的思维,像一团泥一样堵着他的胸口,让他几近癫狂。可事已成定局,有什么方法去改变呢?怨爹,怨娘,爹娘都没做坏事,在村里口碑甚好,只能怨自己的命了。黑廉这样一郁闷,竟犯下了严重的忧郁症,控制不了,每天都在村里游荡。
命运毁灭了白廉,正在向黑廉奔来。一个乡下人,一个小人物,承受着能承受的,也承受着不能承受的。黑廉脆弱的生命,像一根黑色的弦,在乡村的大地上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