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缤纷湘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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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夫妻双双把家还

昨天跟家里人说,我不要再写过去的事,不要再写我的湘南和我的乡村,要逃脱出来,面对现实,面向未来,勇敢起来,去挑战生活,向高的层次前进。于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想歇歇手,缓几天,或许生活或许心情或许工作会有变化,可以再直面这城市,像同龄人一样欢欣鼓舞的去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安逸与方便,继续去追名逐利,继续去买楼,继续喝酒唱歌,把往事抛了,在灯红酒绿里潇洒,将生命了了。当然也可以不这样,也可以去思考去上进。可是,一旦面对现实,可写的却不多,暂住证、漂泊、流浪、物价、股票、天涯海角等等,许多的打工作家都已经用各种文体表达过了,留给我的,除了望天涯路,就是回头,去检讨、体会生命的曾经。

故乡的小村不闭塞,离开省级公路只有800米之遥,离开镇子也只有5里路,离开市里,当时也只有100分钟车程,但与外界交接却不多,皆因当时整个山地都闭塞。这么多年,永州已经变化不少,可外界人士知道永州的仍是不多。宁远也在日新月异,并且境内有舜帝陵,可天下人知道宁远的有多少?即使领袖诗歌“九疑山上白云飞”已经广为传诵,可知道九疑山在哪的有多少?在古代,荆楚为蛮荒之地。昔年舂陵侯居舂陵数代,后仍是搬离舂陵,远徙湖北。近代也有唐鉴,现代有陶铸等名人,可真关注过这片土地的人,还是不多,乃至今天,永州能引以为荣的是,就是一个劳务输出大市,为经济发达地区做了不少贡献,带回了巨大的财富,脱贫了,也把物价抬了上来。

其实这跟我的“夫妻双双把家还”标题毫无关系。“夫妻双双把家还”是电影《天仙配》里唱词的一段。黄梅戏《天仙配》拍成电影后在中国流传之广,我想是出乎导演、演员意料的。那时可看的戏不多。我说的是戏,戏曲,非电影。哪怕是电影,能看到的也不多。除《天仙配》、《刘三姐》、《铁弓缘》、《卷席筒》、《女驸马》、《碧玉簪》、《打铜锣补锅》之外,能说出的戏,不多。那时是露天电影,一乡一乡的放映。村里人跟着放映机一乡一乡的走,都看了个遍,能学回来的,只有两部戏里的一些唱段,一个是《天仙配》里的“夫妻双双把家还”,一个是《刘三姐》里的“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滩险弯又多”。两个我都记忆深刻,而这里只是我无意间在MP3里听到了“夫妻双双把家还”,而进入了回忆,醒过来,把它做了文章的标题而已。

湘南的天气很有规律,是典型的山地气候,过了11月,天阴下来,就进入至少半个月之久的阴雨绵绵。石板路又硬又滑,露天电影也愈来愈少,除了赶集,村人白天在村里窜来窜去,寻找快乐,晚上人们就呆在家里,有炭火的烤炭火,没有的,就用木柴生一堆火,一家人围在一起,听檐瓦上的雨响,说家长里短和天文地理,乏味了,讲故事的讲故事,不会的,就唱歌。那时虽然贫穷,虽然没有现在的新房子,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存款和这么高的物价,可人们却是心里无愁。田里地里都收拾了,只等春节来了,过了年,投入新的劳动中,继续用手来维持生活的温饱与快乐。这不太漫长的等待里,却多了许多快乐,背语录的兀自背语录,喜欢饮酒的在炭火里温一壶米酒,而喜欢唱歌的,一家人都开唱。

12月,结婚的好日子,邻居两口子十月初定了婚,年前就要嫁过来。来的时候,没有欢迎的队伍,两口子一人提一只红皮箱,亲人在村口放一卷鞭炮,就算亲娶进了门。是夜也没人闹洞房,物质贫乏,适龄青年都羡慕这婚礼简单。邻居却不闲,入了夜,围着火,唱响了“夫妻双双把家还”,一遍一遍又一遍,唱得娴熟了,又唱“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滩险弯又多”,唱到隔壁新郎感动不已,拿一把糖,从土砖墙的窗眼里塞进来,说一些抱歉的话,没有酒宴,对不住乡亲们。过了十点,唱歌的人歇了,开始说新娘如何如何标致,也说自家的孩子,何年何月娶回一个,也让隔壁邻居唱唱歌,分享一下喜悦。吃了糖,大家沉默了,火熄了,夜静了,就让夜安静的睡去,明早起来看新娘。

那时的乡村,单纯得如同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姑娘,也因为整体的闭塞,也容易产生故事。在没有改革之前,经常有女子嫁去远方,江苏、浙江、广东、天津,只要比这块土地富裕一点,姑娘既心向往之,一有媒人撮合,即随之而去。没有人介绍,即私奔。1980年以前的湘南乡下,均看到过老婆跑了,女儿跑了的悲剧。改革开放后,年青人挣脱了土地的束缚,天南地北自由走,看到了“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景象,却听不到了“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歌唱。乡村是改变了不少,区区几年,从收音机直接到彩色电视机,从茅屋瓦房到洋楼别墅,路宽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远了。我很多时候都在反思,几年间,曾经恩爱的邻里,怎么竟变得如此的陌生了?除了利益,没有更好的解释。以前的团结,在利益面前,顿时土崩瓦解烟飞灰灭。这就是乡村的现实?这就是我曾经生活的乡村?这就是我魂牵梦萦的大地?这就是千里万里外还温暖我的湘南?面对如此现实,我很不愿意去描述或者去谴责什么,我没有力量,我像乡亲们一样,也在被利益左右着,想不吃饭,做不到。

李白写“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而今天,我却不能判断自己是失意还是得意了。是逃避现实,继续写心里的故乡,还是勇敢的正视现实和现实的前方,去做一个弓箭手?我犹疑、徘徊,不能了断。也许唱一曲是容易的,但要持之以恒,一以贯之,却是需要决心与毅力了。东篱菊花已凋零在晋朝,养莲的水也受到污染威胁,走在今天宽阔许多的路上,我觉得无论如何,我们这一代只是一座桥梁了。父母给了我们泥墙黑瓦,我们给孩子楼堂馆所,孩子又会给后代留下什么呢?我管不着,也不用管,但却希望能把我们的文化延续下来,把人与人之间的情延续下来,把“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温暖保留下来,无论这片土地怎么改变,我们的魂始终如一,面对世界,我们的民族才有所倚持,才有团结的队伍,去面对苦难,去面对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