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宁远县城,向南,经千回百转,过路亭村,往前的山洼一看,坡上的那个镇子,就是湾井。
湾井的西井就在坡的左侧,田亩边缘,井上有一棵老树,苦楝树。旁边还有几栋瓦盖的机房,像呆呆的老汉,戳在那里,不知多少年月。
路边是高高的苦楝树,路下是田亩,中有小溪,很广阔,一直到山脚。山脚下有村,或叫枫木山,或叫周家坝。村前是学校,或者是村里唯一的楼房。看起来也已有年月,黑不溜秋的,受了历史感染似的,有点深沉。而田地却是很平整,没有高低起伏的梯式,完全是一马平川。这些田亩养育了湾井子民,也为湾井增添了优雅的田园风情。
二月里,油菜花开,四周的青山绽开新绿,湾井的房子如梳洗过,发出一种新生般地亮光。站在湾井的坡上,一眼望过去,你体会到,这些田亩跟古老的湾井一样动人。粉粉的油菜花铺就一方明丽天地,高高的苦楝树挑着新芽立在沟壑边上,一丛一丛新鲜的绿竹装点在房前檐后,与杂树相间,生趣盎然。而坡下一垄一垄的油菜田,犹如一种心情,鼓荡起来,照眼入心,让人忘了忧伤。牧牛的汉子耐不住激情,在空旷的花地里扯开嗓子,《信天游》、《敢问路在何方》、《黄土高坡》,一路唱下来,把从电视里学的歌都过了一遍,韵味袅绕着田间山林,安详自得。大水牛在沟坡上慢甩着尾巴,悠悠然,与世无争的样子,令人忘了凡俗愿望,而心无旁系起来。
走过金黄的菜花地,上了坡,就见到湾井的房子,右边是供销社,左边是镇政府、邮局,往里一点是粮站,一律楼房。而正前面,是湾井的圩场,每逢三六九,人们走出落在山岭里的村子,或买或卖,或走亲访友,或来趁热闹,蜂拥而来,安静的湾井,顿时热闹起来。街道两侧的人们,卸下木门,就成了铺面,有外面来的工业品,也有山里来的旱烟;做餐饮的、卖猪肉的,占据了圩场中心的大亭子。湾井饮食中,用一种生面和新鲜的猪肉下了,特鲜美。亭子下面,是湾井的村子,一律瓦房,很多用木板做壁,低低高高的,参差不齐。又烟熏火燎,缝儿已经碳化,露出一片黑,而大部分是蒙了厚厚的尘埃,灰灰的,如尘封的历史。沿着木材站的方向走出去,是山腰,林子里,戴着竹笠的牛贩在上面吆喝着,讨价还价。
湾井在坡上,村里还有许多小的坡,并且小巷多,路多是河卵石铺设,它们形状各异,拳头大小,凑在一起,却生发出幽幽的一缕诗意。时常可以眼前一亮,看到湾井的姑娘从前面走过。这里的姑娘,跟这里的建筑是对立的。这里的建筑老旧,而这里的姑娘,却是时髦、水灵得多。虽少见风姿绰约,但那种纯朴干净和健康肤色,是外面姑娘难以达到的。比如村里的雪梅,肌肤胜雪,一笑生百媚,两颊的嫣红,犹如两片桃花瓣,带着乡野的羞涩;又如坡上的裁缝女儿娉婷,眸如秋星,静着脸,闭着笑,透着少女的秀气。而其他家的姑娘,也各有擅长,给这古典得近乎落魄的湾井,带来不少的生机。
穿过镇子往左,过一水塘,蜇下田埂,又可见一井,湾井的东井。井在水田中央,这一方向的水田呈梯形,一田一梯,一直到泠水边上。井边有棵大梨树,雪白的梨花,跟地里油菜花,远一点的泠水和更远一点的山群交相辉映,成就了一片锦绣河山。这里的山接近九疑的核心,伟岸挺拔,气势连城,云蒸霞蔚,只能扫视,而不可久望。在梨树下,可以听到一里地之外那泠水的流响。沿着田间小路走过去,泠水如跃动的动脉,带着山群的清净冷冽,向渺茫处,颠簸而去。立在桥上,也可以感觉到那水的清凉,凉气袭面。而河滩上,一两株歪脖柳树,伸出几枝袅袅的柳条,梢尖拂着湍急的水,摇摆出春光。
站在泠水上看湾井,湾井就是在半山腰了,像一片焦了荷叶,静静的覆在那儿。那些低矮的瓦房,层层叠叠上去,就像时间的书页,记载着湾井的历史。从舜至今,浩如烟海的时空,令人有窒息感。面前的湾井,古朴得如山中隐者,面对时代的气息,还没来得及解去褴褛衣裳,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一场春雨,和更多的阳光,洗却旧梦,焕发新颜。当我走进巷子,脚步越走越轻,也越走越静。湾井像在一个梦里,在一声一声的刀砍斧剁里,期待着轰轰烈烈。
走进顺田叔的家,这个敦实的铁匠热情的收留了我们。他是我的本家,湾井镇上姓欧阳的不多。猫着腰进了木门,很空旷的厅堂里,有床有桌椅板凳,还有铁匠的火窑,即使这样,仍然空阔。我们坐下来,抽上烟。日子看起来并不富裕,顺田叔憨厚的笑着,却说着他走南闯北的阅历,生生死死,都一脸平静,波澜不惊,跟平静的镇子一样。顺田婶忙里忙外,张罗出一桌酒菜。在昏黄的灯光里,顺田叔微笑着,向我们敬酒,一遍一遍,在他的感染下,我们也笑起来,忘记了放下酒杯后的烦恼,忘了所有的忧虑和无聊的伤感,跟着主人,快乐起来。
也许,我们有太多的情感,让这个镇子笼罩在不快活里。而镇子里的人,是快乐的,简单的,朴实的,脱俗的,也是和气的,像邻居,像兄长。湾井,在历史和现实之间,矛盾着,却不改变人民的态度,快乐的生活,生活在诗意里,踏实的活着。这是一个山中小镇,它的原始古朴,正是本色,让我们看到的,正是它的历史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