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正在阳台上用毛巾擦脸。
“我眼睛里好像进去了一根眉毛,你帮我看看。”
清漪的妈妈离开了梳妆台,她刚才正对着镜子刮眉毛,因为家里的眉笔用完了。
全球经济不景气,而清漪又要坚持读书,清漪的母亲是家庭主妇。没有工作意味着没有收入,在依靠资金存量续命的过程中,买支眉笔对于清漪来说,确实是奢侈消费。但是,她却用之前攒下的微薄的工资,刚从网上买了一辆动感单车。
“好,往左转,再往下转,别动!看,就是这根眉毛。”
清漪用已经洗干净的手,撑开了她妈妈的右眼,并从中取出来了一根质地坚硬的黑色毛发。
“家里有位眼科医生真好。”
清漪的妈妈面带笑容地看着清漪。
眼科医生。
清漪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庄男。
此刻的庄男,庄男的爸爸妈妈是否也为家中有位眼科女博士的儿媳妇而心满意足呢?
清漪想到了当年北漂的自己。研究生考试落榜,工作也并不稳定,但却对与庄男通话抱持近似疯狂的顽固态度。
有个春末夏初的晚上,清漪抱着台灯,骑着自行车,来到马路边的公话亭,不停地给庄男打电话。
在换了将近八个公话亭后,清漪终于拨通了庄男的电话。但是,接听电话的却是一位大嗓门的阿姨。
“你找谁啊?”电话那边的阿姨问。
清漪心头一惊,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找庄男,请问您是?”
“我是她妈!”
清漪与庄男的妈妈聊得很欢。但是,当庄男的妈妈得知清漪来自农村,而且自幼家贫,现在工作尚不稳定时,她明确表示,有一位眼科女博士,等了庄男很多年。不过,如果清漪的工作能稳定下来,倒是可以去看看庄男。
转眼间,很多年过去了,清漪去到了庄男所在的城市,那时候的庄男已经不再单身,而他的妻子正是那位曾经等了他很多年的眼科医生。
后来,返回家乡的清漪,有一次在路上被风沙迷了眼睛。她步行前往了一家在当地最知名的眼科医院,并在挂号付款后成为了一名待诊的眼疾患者。
当日下午只有两位医生接诊,均是眼科医学博士,每位医生按照放号量需要接待50名眼疾患者。
轮到清漪就诊时,诊室突然来了一位女士,原来是接诊医生的同学,她拎着一箱珍贵的山鸡蛋留给了接诊医生,交流中,就诊医生得知,自己的同学需要几款眼药水,而她正好有医院福利,可以免费给她的同学带回去几瓶。
于是,接诊医生将她同学送来的那箱山鸡蛋藏好,然后带着她的同学走出了诊室,将清漪和其他眼疾患者留在了门诊。
不一会,接诊医生回来了,她的同学还伴其左右。
清漪向接诊医生主诉了眼部不适,这位医生用仪器检查了清漪的眼球,并开出了相应的药剂,让清漪付款取药后再来找她。
等到清漪拿到手那两瓶眼药水时,发现是左氧氟沙星滴眼液和妥布霉素地塞米松滴眼液。在翻看后者的使用说明书时,清漪注意到,这是一款眼用激素,并非清漪眼疾症状的必用药。
当清漪表示想要退掉此药时,接诊医生则说,她刚打电话问过,医院有规定,所有的药品一经出售,概不退换。而这瓶眼药水只需五元钱。
清漪没有争辩,而是带着眼药水默默地离开了医院。
在清漪看来,任何体面的工作,多少都掺杂了世间最道貌岸然的龌龊勾当。
在某种程度上,由于缺乏来自内部的监督与制衡,部分教师将学生变成了生产分数的童工,而部分医生则将患者变成了消化药品的家禽,社会对教师和医生的尊重与信任,甚至成为了变相体罚学生、欺瞒宰割患者的武器。比如,给出错误的诊断结果以及钱财的线下交易等。
当动感单车送到以后,清漪的妈妈向清漪传递的更多的是负面评价。
“全球经济低迷,我们又都没有收入,妈妈每天给你外出打纯净水,赶集买菜,缝制衣服,做饭,洗衣服,拖地,你不但不珍惜时间,认真备考,还整天沉迷网络,买些完全没用的东西。”在清漪妈妈的眼中,清漪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干,只需要考试顺利通过。
清漪的妈妈是现实世界中的完美主义者。当她坐在床边给清漪缝制衣服时,她可以缝了又拆,拆了又缝,反复多次,直至达到毫无瑕疵的程度。
而在清漪看来,衣服舒适能穿即可,与外观是否精致完美并无太大关系。
当清漪的妈妈加快了骑行动感单车的速度时,清漪吓得尖声大叫。
“妈,慢点儿骑,慢点儿骑!”
“这个怕什么。速度都是人掌控的。”
清漪的妈妈越骑越快,当她想停下来时,车轮的惯性挫伤了她的小腿。
她轻视了惯性的力量。
同样未被她意识到的,还有矛盾。
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矛盾,并不会因为通过考试就不复存在。
但是,人们却倾向于对海市蜃楼抱有幻想。
毕竟,那里孕育着人类的全部智慧——等待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