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队到S城巡视，他决定先见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的老战友面子张。面子张不姓面，他姓张。因为他特好面子，他们就叫他面子张。在部队当时有一个现象，城里人瞧不起农村人。在他们眼里农村人“穷”“小气”“吝啬”，面子张恰恰相反。他身上有两大特点，一是“炫富”。面子张不吸烟，也不好吃零食，可他的口袋里这两样东西从没缺过。隔三差五，他不是给张三一颗糖，就是给李四一支烟，口头禅是：俺不差钱，家里开着厂子。二是装“文化人”。在课间休息，面子张时不时吐几句诗呀词什么的，平常说话也是文绉绉的。他还喜好在衣服口袋上别两支钢笔，他说那是文化人的标志。面子张是他接来的兵。他家是山里的，从县城到他家不通汽车，全是荆棘丛生的山道。记得他去面子张的寨子家访，从日出东方就离开县城，到了日落西山之时才到他们那个寨子的入山口。面子张的父亲会点木工手艺，平常为寨民们打个木桶、盆子什么的。面子张说的他家有厂子，就是一个连厂长、工人加在一起三个人的木器加工坊。他父亲是厂长，他母亲和他自己是工人。面子张高中毕业，在他们山里还真算是一个秀才。他们那里十里八乡找不到几个高中生。面子张好面子、要强，也是一个积极的优点，在学习、训练中从不认输，从不服输，非得争个一二三。因此在各项工作评比中始终榜上有名。当兵第三年，因工作成绩突出被部队保荐上了军校。
在面子张上军校的第二年，他转业了。听说面子张军校毕业后在部队干得不错，还听说他这几年转业到S城也干得非常出色，还当上了县财政的一把手。怀着对老战友多年未见的思念之情，怀着为了能否找到面子张当年“豪爽”的感觉，怀着此次S城之行的目的，他拨通了他的电话。
面子张听说他到了S城，想见见他这位老战友时，十分激动和兴奋。他说他上午要开一个会，让他先在宾馆歇息，到十一点钟让秘书来接他。一会儿又来电话说，他找了几个铁哥们中午在华都大饭店为他接风洗尘。他说不用那么客气，这次是路过S城，就想与他见个面，叙叙战友情谊。面子张说已订好位子，只是原打算邀请大市长陪他的，不巧中央“纠三风”巡视工作组今日到，市长要陪他们，只能是常副市长陪他了。他还说，老排长第一次来S城，本想“隆重”些，赶得不巧，请他多多见谅。放下电话，他苦笑了一下：这个老张，还是老样子！
十一点未到，刘秘书就来接他了。
好家伙，刘秘书开了一辆加长林肯。他笑问刘秘书，你们局长待遇不低呀，这么高档的座驾。
刘秘书微微一笑，说：“这不是我们局长的车，他没有那么高的待遇。他的座驾是06年产的广本……今天‘纠风’工作组来，局长换现代了。”
“那这是？”他问。
“你是我们局长的老首长，又是第一次来S城，局长就让我找了我们市的首富‘张老板’借了这辆车。”刘秘书挺健谈的，他一边饱尝S城的风光美景，一边听刘秘书介绍他们市的情况。
刘秘书说：“听说您是搞经济的，我给您聊聊我们城市的经济发展吧！”
“好！”他是前几月从发改部门调到“纠风办”巡视组的。为了工作更好地开展，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现在的工作部门。
“我们S城是一个大农业城市，但在前些年的改革大潮中‘矿产’‘地产’突飞猛进，成了增长GDP的两大支柱产业。农村是：满山遍野打眼、钻洞、开山挖矿。城市是：花园、庄园、别墅群，高楼大厦比比皆是，一个比一个高大，一处比一处宏伟。这两年，随着国家的一些政策调整回到了理性建设……”
“好，回到理性建设好。”他打断了刘秘书的话。
“可是，地域经济倒退很快……”
“靠资源，‘矿产’‘地产’迅速膨胀的城市，如不及时回到理性建设，到时候不是‘倒退’，是‘崩塌’，是‘爆炸’……”
他们聊着，聊着，一会儿就到了华都大饭店。他听说过“华都”，它是S城最大的一家饭店，也是最豪华、最上档次的一家涉外饭店。一般平时主要是接待来华外宾、省部级以上大员或是一些商界巨鄂。
“听说这里一般不好定位子，是吗？”在楼梯拐弯处，他问一服务员。
“平常你们是订不到的。别看您是财政局的客人，可您的身份……”服务员见他一身老农民的打扮，眉毛一扬，说：“您呀，今儿是赶巧了……赶上了‘纠风’的点子上……”
这时，刘秘书从后面赶上来了。服务员没有再说了。
他们进入包间时，已快十二点了。客人们还没到，桌上已摆上了两瓶“茅台”，几盘雕着飞龙过海、凤舞朝阳、宝塔明珠的大“凉拼”已在桌上列队。气派，确实气派。
“要是平常他们早到了，您老先歇息会。今儿工作组来了，两个大院和各局行的头头们都很紧张，张局来电话说他们得十二点半才能到。”刘秘书说。
“没关系，工作要紧。”
“华东消息：近期，中国‘反腐风暴’刮向石油领域，继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4名高管两天内落马之后，监察部今日披露，国务院国资委主任、党委副书记蒋洁敏涉嫌严重违纪，正受组织调查。媒体分析，反腐工作延伸到关系国计民生的石油领域，体现了中国新领导班子的反腐决心……”
“老首长等久了！”
“首长，我们局长到了。”他正在看电视新闻，没注意面子张已来到了近前。
老战友相见，都十分激动。他们久久拥抱。
“老样子，还是老样子！”他们松手，上下打量着对方异口同声地说。
“来，来，坐。”落座后，他再次端详着面子张。没变，音容相貌没变，只是老了，他们都老了。面子张好像发福了，胖了……他突然发现面子张有点紧张，眼睛恍惚不定，像是在躲着什么。他在躲着他的眼睛，为啥呢？
面子张时不时看表，时不时看着门外。
“有电话了，有电话了，俺找你了……”面子张的手机响了。
“什么？你也有事？你们……放心，是我自己花钱，不让公家掏腰包。你夫人病了？好，好吧。”
“有电话了……”面子张起身，一边接电话一边往门外走去。
“喂，老刘，啥？对不起，你不参加了……”
“老郑，啥？你丈母娘病了……”
“老黄，啥？”
……
“一群王八蛋！也他妈的太不给我面子了。”面子张边骂边回到座位上。
“老首长，我们开席吧！不好意思，中央工作组来了，他们都……”
“老张啊——，他们不来更好……你不觉得就我们两个老战友一起好好地絮叨絮叨战友情谊不更好吗？再者，我还要在S城呆好几天呢。”
“呆好几天？您不是路过吗？”
路过？喔，路过，但愿是路过。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