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遗忘是忘记曾经记得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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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石像

在小路口生活的七个月时光,正如冬雪所说,我几乎是没心没肺地和大家玩在一起。十八岁的我,在适应了大山的生活条件后,把这里的日子看作是一场青春的烟火表演,我只想尽情地去感受当下的每一天。之所以说像一场烟火,是因为它注定只有短暂的美好,无论怎样精彩,也只能在有限的时光内去欣赏。这偏远又宁静的深山,犹如承载了华丽烟火的广袤夜空,正因为它与城市与我的过去都毫无干系,才映衬出烟花绽放后的绚烂多姿。

我从没想过能把这场烟火带走,在我未来生活的地方,没有适合它的夜空。

这里相识的每个人,都明白彼此的缘分短暂,虽没人刻意去提及,但对于不久之后即将到来的那场分离,也能做到心中有数。正因为如此,“约定”——成为这个地方最为奢侈的仪式感。没有人愿意承诺别人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我也是通过发现自己与冬雪的那些“口头承诺”越来越缺乏实践性、终而失去了全部意义才慢慢意识到的。明白了之后,我们开始变得对未来小心翼翼,聊到最远的以后,是可以预见到的发生在小路口的以后。

我以为看明白这层道理的自己,是可以耳清目明地完成好一年的修行,直到冬雪那句“自欺欺人”,又把我的理智打回原形。对于任川,我好像始终也没有认真思考过我们之间的交情。自打来到小路口,在后山隧道里第一次遇见他,我就在心底默默给他冠上了“石像”的称呼,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乱起外号的人,可能是那天他的侧影带给我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之后一见到他或是听别人提起他的名字,脑海里都会出现一尊宛如石像的侧影。

他其实比我还更敏感地看待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果没有冬雪,恐怕我们根本不会成为朋友。他对待班长有他固有的样子,对待排长也有他统一的姿态,他是个把部队里的规矩刻进了骨子里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我在他身上总能找到一些熟悉的影子,他很像我从小到大接触到的那些传统的军人。他是如此年轻,却生出一副不符合他年龄的老灵魂,可能就是这副老灵魂,让我莫名其妙地对他产生了信任和依赖。

他起初不知道应该怎样和我打交道,学着冬雪、石彬他们那样叫我“樱子”,似乎并不符合他的逻辑;跟对待杨排、郭排一样叫我“排长”,又明显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大一样……渐渐的,他找到了一套既符合逻辑又拉近距离的相处之道,从微笑着点头,到傻笑着摸自己后脑勺儿,再到后来大老远看见我就使劲招手,他用他的行动代替了对我的正面称呼。当我有一天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才发现他只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叫过我一声“排长”,打那儿以后竟然都巧妙地躲过了对我的称呼。

躲过了称呼的两个人,很自然地常在一起聊天,交换着喜欢的音乐和小说,偶尔还会约在会议室里做英语听力练习。他去县城无论是休假还是执行纠察任务,都会给我带水果和点心。遇到需要找男生帮忙的体力活,就像孙昕会求助石彬、冬雪会叫来李军一样,我也会自然而然地抓“石像”过来帮忙………时间久了,关系磨合成为一种习惯,习惯让人不再追究其因果,我以为我们之间从不言明的匪浅的交情,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直到我离开小路口的那天。

然而那一天还没有到来,我就要被调离这个共同生活的小院。我才发现我的委屈和不情愿,竟然有一部分是来自于“石像”的原因,一想到以后不可以再那么堂而皇之地“麻烦”他,竟然生出心浮气躁的混乱感。我于是打算把他喜欢的那些磁带全都留给他,让这家伙每次一听起音乐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我。我带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去敲打他的时候,意外地撞见了郭排,她不怎么含蓄地对“石像”示好,让我的心浮气躁直接升级成为焦虑和不安。对,就是深深的焦虑,不然我才不会那么没风度地在他面前信口胡说。

冬雪说我是在“自欺欺人”,我想我只能承认一半。我确实说服过自己去忽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这份好感,我也常跟自己强调“石像”和李军、石彬、刘天佑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那三个人从来就不会带给我这样的焦虑,我自欺是因为知道“三个不允许”里那条“不允许在外地谈恋爱”,“外地”——两个字就是家人预示给我的“没有结果”。然而在这件事上,我没有欺骗过别人,与“石像”的相处,我既没有刻意保持距离,也从未在朋友面前掩饰,甚至在刚结交这伙朋友时我就把自己未来的打算全盘托出,我想大家都理解我的能与不能,一年的时间,我们是可以守好这份默契的。

是郭排的态度,让我真正开始正视自己的心态。时间、地域、未来,究竟能不能成为我逃避情感的借口,如果我真的那么在乎结果,就应该借着这次调离的机会,主动和“石像”保持距离,不再任好感继续生根发芽。这是理智告诉我的答案,那么我究竟能不能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