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语。
早晨,宁平生起来时,掌柜托人送来了五个大肉包子,这是京城的包子,一个能有拳头一样大,里面的汤汁如流油一般,一口下去满嘴都是油,里面的肉馅也是极其多的,一个就要五文钱。
宁平生问道:“这是?”
“今儿个不是赶考的日子吗?吃了肉包子,好考试。吃不下的话,带过去吃。”
掌柜硬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宁平生心里一暖,看向这位已近中年,无妻无子的男人,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低着头说:“谢谢您。”
他看宁平生前日到来之时,风尘仆仆,只骑个跛脚马,行李中有不少书籍,再加上吃住简约,料想应当是来京城赶考的。
穷苦的书生十年苦读,只等赶考的机会来鱼跃龙门,而过江之鲤多如牛毛,但能成为真龙的又有哪些。
掌柜对此深有体会。
他不懂三经五义的内容,也教不了宁平生,但却想向这位初来京城的少年留下一丝善意,何况只是几个包子呢。
三月的春风略带些寒意,三月长安城的百花还未开,很多考生的脸上被冻得发青,手靠近嘴哈气,裹着衣服瑟瑟发抖。
走过院门,是一个长长的队伍,由于人数众多而显得歪七扭八的,活像一只盘旋着的大蛇。
人数虽多,却并无嘈杂的声音,只有几声窃窃私语声,每个人都瞪着前方,跺脚搓手,既兴奋又担心,仿佛先进去的人会抢先答题一样。
而聚得拢了能闻见他人身上的臭味,就像酸了坏了霉了的橘子一样,宁平生皱了皱眉,有些不喜。
这些都是像宁平生出身贫苦的考生,燕国自近百年以来,文治日愈衰退,刚开始还有体察制,推荐制来让底层有才识的人物当官,而今读书人若想出头只剩下了科举制。
于是有无数不得重用的破落书生只得感慨: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不过就算侥幸得了半纸功名,往后也不过风雪千山。
待得灯残瘦影,花落流年,往昔青山翠黛,红粉已逝,蹒跚暮年,几经辛劳,又与何人言?
而在当下,文官也受不得重用。因其素有唇枪舌剑之称,言辞犀利,说的头头是道,以为言简意赅,但却毫无作用。
说的人说得口沫纷飞,旁人听得眼花缭乱,昏昏欲睡。
而战争是要靠着武力才能打的,尤其是顶尖修行者的实力,并不是嘴上说说的。文韬再强,不过以一当十,而真正的修行者却能以一挡万。
有才识而迫切想要实现壮志的文人想要变革制度,欲将王侯的势力统一收入天子之下,增强统治,瓜分诸侯的财富,添办学堂私塾,提高文人的地位。
但此举却无异于鸡肋,诸侯本是因圣皇的实力而甘于下,除非有人突破到圣皇的境界,又如何能颠覆皇权,所以此举不仅无用甚至让王公贵族们排挤文人。文士的地位也一下再下。
但此指的文人只是指那些毫无修为和势力的人。
圣人们成家立言,宣传道义,提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文武兼修。。
而万卷书容易,千里路难矣。
普通人之中能修行的万中无一,因为修行不仅需要资源,更需要天赋。
有人一生战战兢兢修行却一直处于后天境,也有人出生便是先天,而如凤凰真龙等神兽的子嗣一出生便是通幽境,不过如今世上的真龙早已销声匿迹,据观测人们最近一次观察到的真龙乃是八百年前偶然在北方极寒之地三千里出现的冰龙。
而普通人大多位于后天境一二层,只有到了先天境才算入了修行的门槛,两者的区别犹如仙凡之别。
一脚迈入先天境,便有了气,能以气移物,修习法诀,再步步攀升,如天高任鸟飞,但无数人便卡在了后天境,花费一辈子却无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因此有修为在身的文人更容易博得旁人的尊敬,因为文武兼习的人不仅实力可怕而且因熟读书中的道理,更为明澈自然,更易于接近和理解天地之道。
传闻圣皇在四十岁前毫无修行,只读的书中的道理。但却一朝明道,直接跨越先天境,知一境,直迈入通幽境,短短数十载便又从通幽步步登入止境。
所以王公贵族世家,他们的小孩需从小便熟读诗书,兼养修行之途,只等踏入先天境便送去三大院学习。
于是这些没有修为的文人便没了用处。虽说有科举制度,但考上的人却都早已错过了修行的最佳时机,而如圣皇那种厚积薄发,一朝闻道的少矣。
世上千年只出了一圣皇。
再加上海晏河清,和平已久,盛世之下,英才群出,慑于燕国的势力,北方的蛮族甚至被迫北迁千里,而这便是武力所带来的。
但此行的会考却有些不同,恰逢十年大比,奖励比之平常黄金万两,锦绣千匹,更有燕国的圣物以及燕国的一丝气运。
后二者就连实力强大的修行者都会眼红。
所以今年的大比便并不仅仅是穷苦书生们的逐鹿,那些名满京城世家的子弟也都会来争一争。
只不过其中大多数人昨日听到一个人的名字时,前日还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将眼光放在实力不相上下的同辈之上,想要争一争那气机和圣物,但今日却都不来了。
因为那人,他们绝对争不过。
此时从门口处来了一波人,皆穿着华丽,目不斜视,趾高气昂,吵杂的声音扑面而来。
“此次会试,除了陈龙平,谁能争得过我?”
一个不过十六七的青年人高昂着下巴,本是有些凹陷的粗鼻都快扬到天上去了,从底下望去看起来像是两个幽深的洞穴,更是有繁茂的杂草丛生。
其神色不可一世,头带冠玉,身着黑袍,腰缠金带,说:“那什么司徒家,洛家,朱家的人真是怂,听到陈龙平的名字就都不敢来了。哪里像我,一点都不怕,还敢来争一争。”
周围之人纷纷对其谄媚献腰,“没错,若不是昨日南方万剑宗突然传出消息说陈龙平要来参试,您肯定能拿到状元之名,给老爷子长脸。”
“你怎么说话的?就算陈龙平来了,李哥肯定能拿得到状元。李哥怎能比陈龙平差。”
“是我嘴误了,陈龙平不过在剑道上有天赋,在会试中怕是比不上李哥丝毫。”
李蛟被夸得有些脸红,觉得自己飘飘然起来了,但一想到陈龙平要是听到了这些话……不自觉浑身抽搐了一阵,缩了缩脖子,说:“那还是比不得他的,休要再说了。”
“此次会试,我李某人不说状元,前三甲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哥说的是,状元可能有点难度,但榜眼,探花对于李哥来说,不是有手就行!”
“不说吹的,李哥上识天文,下知地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俊貌非凡,若我是女子,一定想嫁给李哥。”
“就你?若你是女子,怕不是肥腰粗鼻大嘴巴的女人......李哥看得上你?”
“那人是谁,怎么如此猖狂?”有一书生不岔道。
旁边一小心提醒道:“那是李蛟,他爹可是三院中星神院的长老,不好惹的。不过他要能前三甲,那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他日夜玩乐的生活,虽从前极具天赋,却也都荒废了。此次怕是受他爹委托才来,不然......”
那人巧妙地闭口不说,给以书生眼神示意,不过就算他说不说出来,书生都已经懂了。
“据说陈公子也会来会试,不知现在人在何处?”有人问道。
“陈公子也来会试?以他神藏尽开的神识,还需要来这吗?他不是已经被仙人给带走了吗?”另一人不解地问道。
“不知,昨日从南方传来消息据说他一定会来的。”
宁平生对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无论是那耀武扬威的李蛟,还是那读遍三千道经,一朝连破三境的陈龙平,他都保持着漠视的态度,但有一点他却无法忍受。
空气中有着一种臭味,像洗不干净的袜子一般,又酸又臭,还有就是人太多了,他有些不喜。
不过也因为人多,本是料峭的春风吹来,众人的脸上却少了几分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