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1)
十一月中旬的某一个中午，他们围着餐桌集聚在一块，点心也快吃完了。最后一道是嬷嬷用玉米粉和干越桔加高粱饴糖调制而成的。窗外已经有点凉了，这是一年之中的第一次出现凉意。波克站在斯佳的椅子背后，不停地搓着两只手，得意洋洋地问：“斯佳小姐，是不是已经到了宰猪的时候了呢?”
“那你就即将吃上猪下水了，对不对?”斯佳咧开嘴笑了一下，“这样，我自己也能够吃上新鲜的猪肉了。要是这种天气还再持续下去，我们将……”
“听听，亲爱的，有人来了。”
“有人在喊了。”波克有些慌乱地说。
秋高气爽的户外传来的清晰可闻的马蹄声，它就跟一颗受了惊吓的心在怦怦地跳个不停，接着一个女人的尖叫声音传来：“斯佳!斯佳!”
整个餐桌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才往后挪动了椅子，又一同站了起来。虽然一时都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可终究辨认出了萨莉?方丹的声音。一个钟头之前，她因为要去琼斯博罗，所以经过了塔拉，并且曾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闲聊了一阵呢。现在，大家争先恐后地奔到前门去，挤在那里瞧着，发现她骑着一匹汗流浃背的马从车道上飞奔而至，披头散发的，帽子也吊在帽带上迎风飘动着。她没有停下马，只是一边朝他们狂奔过来，一边挥臂往后指着她来的方向。
“北方佬来了!我亲眼看见他们的!沿着这条大路过来了!那帮北方佬……”
她使尽全力把缰绳一收，把马嘴勒转过来，几乎让马跳上了台阶，接着马即刻来一个急转弯，连蹦带跳三次就腾过了侧面的草地。然后，他们听到了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穿过了后院，走上了住宅区棚屋之间的那条小路，于是就明白萨莉正穿过田野回到米莫萨去了。
他们顿时惊呆了，像一根木头似的呆呆地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接着苏伦和卡琳便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一下子哭出了声。小韦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全身颤抖着，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自从那天晚上从亚特兰大逃命回来之后，他一直担心这件事会出现，没想到这可怕的事还是在今天发生了，北方佬马上就要将他从这里捉去呢。
“北方佬，”杰拉尔德满脸疑惑地说，“但是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了呀?”
“我的上帝!”斯佳失声惊叫起来，不禁向媚兰充满慌乱的双眼看了一眼，此刻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起在亚特兰大的最后一个夜里的骇人情景，一路回来所看到的乡下焚毁的那些住宅以及一切关于奸淫虐杀的故事。她又似乎发现了那个北方佬大兵手里正拿着爱伦的针线盒站在过道里，她思忖着：“我就快没命了，我即将要在这里送命了，我还觉得一切全都可以忍受过去呢，我宁愿死去，我实在不能忍受这一切了。”
这时她的目光在那匹套上了鞍辔拴在那里的马上停住了，它正要准备驮着波克去塔尔顿村去筹办一件事呢，这可是她的马，她仅存的马匹啊!北方佬或许一定会将它夺去，将他们的那条母牛以及牛犊也都夺走，还有母猪和一窝小猪——哦，他们是历尽重重困难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头母猪以及这一窝可爱的猪崽抓回家的呀!方丹家给她的那只大公鸡，那些正孵着蛋的母鸡，还有那些鸭子一定全都会被他们抢走的，还有藏在食品柜里的那些苹果和红薯，还有面粉、大米和干豆，还有从北方佬逃兵身上搜出来的那些钱财呢。他们将把这一切全都掠走，让这些人挨饿啊!
“他们别想做什么美梦了!”她大喝一声，她身边的人都惊讶地掉过头来，害怕这个消息会把她气得疯了，“我决不再会挨饿!他们做梦也别想夺走这些东西!”
“怎么回事，斯佳?怎么回事?”
“那匹马!那头母牛!那些猪!他们别指望会夺走!”
斯佳连忙走向那四个躲在门道里的黑人。此刻他们的黑脸早已吓成了灰土的颜色。
“到沼泽地去!”她忧心如焚地给他们下了命令。
“哪个沼泽地?”
“河边的那些沼泽地呀，你们这帮傻瓜!把猪统统赶到沼泽地去，所有人都去，快点!波克，你和普里茜钻到屋底下把猪赶出来，苏伦和卡琳负责去找个篮子装那些食品，只要你们可以拿得走，你们就尽管装多一点。把它带到林子里去，嬷嬷，你就把那些银餐具放回到井里去。还有波克!波克，仔细听好了，别傻站在这里发呆了!你带上爸一起去，别问我要走哪里!哪里都可以!爸爸，你马上跟波克一块走吧，爸爸真好。”
尽管她忙得几乎发狂了，但依旧想到杰拉尔德看到那些蓝衣北方佬时，他那惊惶不定的内心恐怕会无法忍受。她站在那里不停地搓着两只手，陷入了沉思之中，此时此刻的小韦德的颤抖着的抽泣声使她心里乱得一团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我做什么呢，斯佳?”媚兰的声音在周围一片的啜泣哭叫和忙乱的脚步声中显得十分镇定，虽然她面如一张白纸，全身哆嗦，可就是这样镇静的声调已经足以能够让斯佳冷静下来一点，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给他们发号施令呢。
“那头母牛以及小牛，”她急忙吩咐道：“就在原先的牧场里，骑上马去将它们赶进沼泽地里面去，而且……”
她最后的一句话没有说完，媚兰就迫不及待的摆脱韦德的手跑下了台阶，提着宽大的裙褶奔向了那匹马，斯佳匆忙之间瞥见了媚兰那两条瘦削的腿和随风飘动的裙裾和内衣，然后又看到她已然蹬上了马鞍，两只脚悬垂在离马镫颇高的地方来回晃荡着。她飞快地揪紧了缰绳，用脚后跟在马肚上狠蹬了几下，那匹马正要飞奔而去呢，但她却突然将马勒住了，脸上流露出非常慌乱的表情。
“我的孩子!”她惊叫一声，“啊，我的孩子!北方佬不会放过他的!赶快把他给我抱来吧!”
她一只手抓住鞍头，正要从马上跳下来，但这时斯佳却严厉地叫她停了下来。
“你快去吧!你快去吧!去把那头母牛赶走吧!我会好好看着小孩的!走吧，我叫你快去啊!你难道觉得我会让他们把艾希礼的孩子抓走吗?你快去呀!”
媚兰回过头绝望地看了看，接着用脚后跟在马的两肋狠狠地蹬了几下，于是四只马蹄踢溅着碎石去了，一转眼就奔向了牧场。
斯佳心下想：“我真是没有想到媚兰?汉密尔顿竟然还会叉开两腿骑上大马呢?”接着她走回了屋里，韦德一步不离地跟在后面，不停地哭着，一面伸着手死死地揪着斯佳飘动着的裙子不放。她连蹦带跳地奔上了台阶，看见苏伦和卡琳两人胳臂上都挎着橡树皮编的篮子匆忙地奔向了食品柜，波克则是不太灵便地抓着杰拉尔德的臂膀，搀着他往后面的走廊上走去。杰拉尔德一路不停地念念有词埋怨着，像个小孩一样不时想挣脱他的手逃走。
她在后院里听到了嬷嬷的尖尖的嗓门声：“喂，普里茜!你钻进屋底下去，帮我把那些小猪赶出来!你明明知道我太胖了，没法子钻到那个格子门去，你，迪尔茜，你过来帮我把这个小坏蛋——”
“我认为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把猪养在房子底下，谁也偷不走它们，”斯佳寻思着，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里去，“哦，我为什么不在沼泽地底下给它们盖上一个圈呢?”
她把衣柜顶上的抽屉拉开，在衣服里摸索了一阵，把那个北方佬的钱包找了出来，她匆匆地取了出来。但是把钱包藏到哪里才比较安全呢?床垫里面?烟囱顶上?扔到井里去，或干脆就揣在自己怀里?不，绝不可以放在这个地方!钱包撑得鼓鼓的，会从胸衣底下鼓出一大块，如果不幸让北方佬发现了，他们一定会撕破她的衣服搜索的!
“如果他们这样对待我，我就死掉算了!”她愤恨地对自己说。
楼下奔忙的脚步声和哭泣声响成一片，混乱极了。斯佳虽然非常暴躁，但她也很希望有媚兰在身边，毕竟媚兰的话语是如此镇定，并且她在她们打死北方佬那天之时显得那么勇敢，媚兰真是可以以一顶三呢。媚兰——媚兰刚才说了些什么呢?哦，没错，那婴儿!
斯佳一把抓起了钱包，跑过穿堂，向婴儿睡觉的房间奔去。她把他从矮矮的摇床里抱起来，他醒了过来，正不停地挥舞着小拳头，一边迷迷糊糊地流着口水。
这时她听到苏伦在尖叫着：“来呀，卡琳!来呀!我们已装得足够多了。啊，小妹，快点背着。”斯佳跑到窗口，发现嬷嬷正蹒跚着匆匆忙忙地走过棉花地，两个臂弯底下各夹着一只在拼命挣扎的猪崽，在她之后是波克，他与她一样也夹着猪崽，而且还推搡着杰拉尔德在一路奔跑着。杰拉尔德摇摇晃晃地跨过一条一条垄沟，手里没命地挥舞着拐杖。
斯佳靠在窗棂上叫道：“迪尔茜，你把母猪带走!你叫普里茜把它赶出来，你们可以把它从地里赶过去的!
迪尔茜抬起头来，斯佳发现她那古铜色的脸上显得非常为难了，她围裙里还兜着一堆银餐具呢。她只好指了一下房子下面。
“母猪咬了普里茜，我已经把它关在房子下面了。”
“那样也不行了。”斯佳心里想。她急忙跑回房中，连忙把她从北方佬身上搜出来后藏在房里的金锥子、别针、小相框以及杯子一古脑都取了出来，但是这藏到哪里才比较好呢?如果一只手抱着小孩，另一只手抱着那只钱包和这一堆小东西，那该有多大的不便啊!于是，她决定先把婴儿放到了床上。
婴儿刚一离开的臂弯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让斯佳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如果把东西藏到婴儿尿布里，这不是最佳的主意吗?她马上将他翻了个身，把他的衣裳拉起来。把钱包塞到他后腰上的尿布底下，婴儿被她这样一弄，不禁放声哭了起来，但是她不理会，赶紧用三角布把他两条乱踢的腿包好，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