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食物全是她平时喜欢吃的,她之前想的没错,木棉应该是她在西楚后认识的人,不过脑袋里冒出的片段不多,她只记得来时赫连卿对她的种种不好。
“睡了快一天,王妃用些膳食,再喝把药喝了。”她将东西放在安紫薰面前。
安紫薰看了眼没有动,却是问木棉,“今儿是什么日子?”
木棉知晓她记忆有问题,照实回了她的话。
“原来过了三年多,这么久了。”安紫薰喃喃道,至少这点赫连卿没有骗她,表哥与姬云裳甚至整个金府的人隐瞒着她失去三年多记忆的事情。
那是她才十多岁,一心想着要为金筱瞳找到解除离人泪的解药,她备着家人出海,然后…她的记忆戛然而止。
宁愿欺骗她,让她信以为真还在三年多前,都不肯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抬手摸着这张被易容药丸遮掩真实面容的脸,没有丝毫姿色可言,更是比不得那花夫人娇美容颜。
想不起来为什么她要服药,也许是她故意,故意在赫连卿面前展现这副平淡无奇的样子。
只因为,她不喜欢他吧…
除此之外,安紫薰找不到别的理由。女为悦己者容,她不会例外,除非是这个男人不值得喜爱。
“王妃,好歹吃点东西,不能空腹服药。”是木棉提醒她。
安紫薰淡淡道,“什么药?”
“这药对王妃脑后撞上有止疼效果。”
“是吗。”她撇了一眼转过身子,看似是准备用膳食,衣袖却是拂过桌面将这些东西全部碰翻在地。
碗碟分翻叮当作响碎一地,那药汁飞溅,泼洒在安紫薰脚边。
木棉只是吩咐其他人进来打扫干净,然后歉意的对安紫薰说道:“是奴婢的错,奴婢再去为王妃准备。”
“你该准备什么样的药,我想你知道,不是那碗药,我不会喝。”她出声提醒木棉。
看的出木棉是个聪慧的女子,安紫薰觉得不用太费唇舌。
“没有王爷吩咐,奴婢不能为王妃准备那样的药。”果然木棉是懂她意思的,也在安紫薰意料之中的。
“那连膳食也不必送来。”
木棉身子一怔,再看向安紫薰,她神情平静,不在似之前那般戒备,这份平静却委实令她看了心里难受。
再送来,安紫薰果然真的不碰,她固执起来,任由谁都不能说服她。
直到夜晚,赫连卿回来。
“王妃什么都不肯吃,整整一天。”木棉低头回报。
赫连卿一脸疲惫定定站立,听了她的回答过了良久道,“照着她说的做。”
她不吃,还是照旧的送,这次送来的不是木棉,而是赫连卿。
一天不见,她靠在窗边出神的望着,即使他动静很大,她也不看他一眼。
“你要的东西。”放下托盘,赫连卿身形不动。
他瞧着安紫薰总算是转过身子。“哦,劳烦王爷了。”她笑着,凉凉笑意在南海这本就四季温暖的地方,令赫连卿心口微冷。
安紫薰一点一点塞东西下肚,饿了一天她也无食欲,不过她要的东西已经得到。
吃了大部分,她放下筷子,最终毫不犹豫将药端起来。
“宝宝。”她听见一边的男人低哑地喊了一声。
安紫薰手指一颤,又将碗放下。
赫连卿一见,仿佛松了口气。
“我有些累了。”她声音很轻,赫连卿却听的清楚。
“早些休息。”
“是要早些休息,不过药还是得服的。”她目光移向赫连卿,安紫薰侧着头轻笑,“王爷,我累的很,这碗药你喂我喝吧。”
他还是过来端起那碗药,温热的不烫手,她静静望着他,不言不语。
“你不想怀我的孩子。”
“是。”她微笑若水,安紫薰知道凭着她一个人力量暂时不能逃开赫连卿,哪怕是避开都不成。
就像昨晚,他想得到她,实在太容易!
他想留住她,没有节制的要她,照这么下去,怀孕的机会很大,她不想在这时有孩子,她不喜欢他,他有别的女人,他们之间本就是错误,为什么要将这个错误延续。
“那也别指望我会放你走。”他长身玉立在她眼前,他的声音如同他喂在她口中的药汁温热、苦涩,赫连卿却将这份苦涩掩饰的很好。
什么样的女子他得不到,却为了一个安紫薰…
“王爷晚上要留宿这里吗?”她擦去唇边药汁漫不经心问着,“只要明天不要忘记按时送来相同的汤药就好。”
满室药香会令木棉放松一点儿,挑亮蜡烛,她翻开医书,为了给七爷医除余毒,她伤好能下地就多放打探求医,王爷只给她最后一个机会,若是王妃不能被医好,她此生也不用再活于世间。
窗外有人嗤笑,“哎呦,想做七王妃想疯了,日以继夜的忙着,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本该是水土不服卧病的花浅幽精神奕奕的踏着月色前来。
木棉揉了下酸涩的眼睛,小心放好她的医术与药材,“承你吉言,当真与我成了七王妃,你这庆王府小小的侧夫人,是不是见我还要行礼?只要想着会有这么一刻,睡觉都会乐醒。”
小小的侧夫人?小贱种,会有那么一天,要你为今夜的话付出代价,花浅幽眉梢一挑。“那我拭目以待。”
花浅幽身后如影随形的女子打断她们的话,“幽小姐、溟小姐,少爷有请。”
蒙住眼睛,在莲儿带领下,木棉与花浅幽乘车夜行,路途不远,却走的弯弯曲曲,她清楚哥哥不准备让她们记住来时的路。
小心再小心,是他一贯作风。
一路颠簸,她虽然习惯如此,却还是忍不住被颠的犯困,昏昏沉沉入睡。
等她醒来解开蒙住眼睛的布条,她们已经置身在一处小亭里。
小亭建在山中,山峦起伏绵密,绿荫小道纵横,出奇的是此山四周一片是茫茫大海,如何来到这里的,她根本不得所知。
有人早已等着她们,白衣似雪,发如墨,以紫色丝帕束发,松垮垮的散落在后。临海而立,海面浮起浓雾,海风吹起垂落的广袖衣袂飘扬,他仿佛是羽化即将乘风而去的仙人。
“你们来了。”一句轻候,他转过脸来,笑容绝色倾城。
亭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哥哥。”花浅幽几步到他身边,许久不见他露出面容。
“坐吧。”他说道,却是对着木棉。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还是快些说完的好,如今我有可能被人盯着,万万不能出了差错。”木棉颌首表示谢意,却没有坐下。
花浅幽在一边附和,“说到底,你还是对赫连孝不死心,真是个死心眼,说不定那男人早就怀疑你,不过需要你医治,才不得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
木棉笑笑,“我乐意如此,花夫人不用费心。”
“溟儿,上次的事我知道你不能忘记,我有我的难处,希望你体谅,你也该明白你所以能从我的剑下捡回条命,绝对不是好运气一说。”他说话温和,哪怕是说起什么打打杀杀的血腥事来,也那般心平气和。
“是想让我感谢哥哥吗?”心口那一剑有多疼,只有她知晓,其实那一次死掉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心中有气,不怪你,说到底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血脉相连,你再是不愿意,也不能抹杀这点。你想得到赫连孝,不下点重赌注怎么能成?”
纯良无害的温暖笑容,很多年前他也确实是这样,木棉望着他半晌,突然出声,“血缘关系如你所说,我不能抹杀,可有一点哥哥是不是忘记,很多年前北海被攻破时,我就死了,被当做你的替身,再送去敌船途中,坠海身亡。”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时隔多年,听到木棉说起北海被攻破这几个字时,还是不由自主的身子微震。
“嗯,真的过了很多年。”一点轻笑掩盖他眼里的悲痛,却仅仅是瞬间他恢复常态。“你的意思,是不准备再为哥哥做事?还是你宁愿帮着攻破北海,害的我们流离失所的那些人!”
“因为你死了两次,还不够吗?哥哥是想我死第三次。”她笑笑,自小开始她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自家兄妹如何?她与花浅幽同是妾的女儿,他是嫡子,所有的荣耀都归集他一身。
北海四面受袭,为了保住他得以活命,她和娘亲被送往敌船。
她侥幸活下来,吃尽苦头,直到被赫连孝买下入府,才过上安定的日子。
一声溟儿,让原本叫做木棉的她,必须面对万劫不复。
久久的安静,连花浅幽也不敢出声,不再为哥哥效力,也意味着将自己送上不归路。
得到的他不会珍惜,得不到的他更不会珍惜,有的只是毁灭。
“好吧,我不会再勉强溟儿,你的眼中早已没有昔日兄妹之情,再强留也无用。”说完他从衣袖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木棉。
木棉能猜到那是什么,却没有接过。
“怕哥哥害你的赫连孝?”
他的眼神太真诚,可惜木棉不为所动,因为她熟悉所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脸顿时褪掉血色,黑发帖服脸颊,两种分明的对比,木棉此时宛若山中的鬼魅精灵,瑟瑟的颤抖害怕站在眼前要置之死地于她的男子。
“你不如杀掉我算了,这药我是万万不可能给他服用。”
彻骨寒栗令木棉上下牙齿不住相撞,他只一句送客,她就被莲儿拉出亭子,不容分说与来时一样蒙住眼睛送出去。
耳中飘来他最后丢下的一句话,“七天,赫连孝的命只剩下七天。”他从不强求别人接受他的吩咐,他只会开出令对方不能拒绝的一个条件。
等待莲儿带着木棉走的没有踪影,花浅幽挪动位子做在他面前,“哥哥,你再怕什么?”
“怕什么呢?你说我再怕什么?”他眉峰一挑,斜睨着她。
沉稳温和的人,霎时眸中冷戾。
花浅幽被惊吓住,最后泛起苦笑,“你莫要忘记你曾经的承诺,若是有一天安紫薰成为阻碍你计划的人,你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曾经,他对她承诺的誓言。
“她现在,对我有用…”话说到一半,突然毫无预兆的涌出一口鲜血,滴落在衣袍上,粘稠的化不开。
花浅幽惊呼一声,忙靠近他身边替他擦拭,却被轻轻推开。
“无碍。”他并不在意的自己处理干净,方才还精神奕奕的人,顿时呈现一种灰败气息,宛若即将凋零的花朵。
花浅幽怔怔的望着他好一会,突然朝后跌坐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发了狂似的再度上前拉扯他的衣衫,不复平时的温婉,只是一个为爱疯狂的女子,“你对安紫薰用过了上邪秘术是不是?你拿自己的生魂作为交换,就只为了知道那个女人会身在何处,在她危险时,你就会最快的出现!”
“那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他不费力挥了衣袖,花浅幽顿时被推开滚落台阶,她手指攀住冰冷石阶扶住身体,仰起头望着亭中神情漠然的人。
“你又为安紫薰打我,我到底做错了哪一点,你抹杀我们这些年相依为命度过的岁月!”
泪水在眼眶打转,她以为自己会哭出来,没有人前的做戏,在他面前,花浅幽连心思都是透明的呈现给他。
“你很好,无论哪一点都很好,你是我最好的妹妹,唯一能信任的伙伴。”他敛眉低语,就是不看她一眼。
连最后一点期冀也吝啬的不肯给她,花浅幽咬牙站起,身子晃荡着“你喜欢她,不止是想玩玩她而已,所以不甘心再偷偷摸摸的,哪怕撕破脸要与赫连卿明着抢?”
“我几时说过要抢的?”四两拨千斤的语调,他低笑不止,又引的阵阵咳嗽。
花浅幽摇摇头,“你莫要再骗我,那一夜你要让赫连卿落海有很多办法,却是偏偏选择要砍掉他的手腕,是因为他丢安紫薰下海,那海中的东西,是为赫连卿准备,最后却伤了安紫薰。消失好些日子,你只和木棉联络,让她改道带我们一同去南海,你早在途中准备出手抢走安紫薰,你不单是想威胁赫连卿,你是怕她中毒太深,一旦伤了脑袋,连你都会没有办法救治。你伤了木棉,困住赫连孝,用了那么大动作就是为了带走她,甚至你做了手脚,让安紫薰以为落海后救她的人是你!”
抽噎声止不住,过了好一会她接着道,“你成功了,安紫薰现在真的被你操控,她与赫连卿的记忆被你消除,只记得你的好,那些不过是虚幻出来强行加诸在她脑中的,根本没有发生过的记忆,就能成为真实的吗?”
“幽儿,我对你说过,一个人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尤其知道那么多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说出来,更是找死。”
一直端坐的他,缓缓起身来至花浅幽面前,骨节分明的手带着长年操练乐器的薄茧,一寸一寸抚着她满是泪痕的脸。
“你想杀我,那你动手吧。这些年不是为了你,我只怕也不想活着,你为了复仇不惜将我一次次送给那些可以给你带来利益的人,我想着,只要你不嫌弃我脏,那我一辈子都跟着哥哥,做什么也愿意。”
她木然的望着前方,她明明与安紫薰差不多大的年纪,还有大好的年华,怎就觉得自己活了好久。
就是与木棉相比,她还有个赫连孝可盼,而她花浅幽是北海王的长女,虽然是妾所生,可她享受的尊荣不比正妻大娘生的孩子差。
只因为这个男人,她疯狂迷恋的他,她将他当做自己的保护神,当做头顶这片天。
最终,他还是要遗弃她,只因为安紫薰!
那个女人将她的自信与笃定都踩在脚下,令她平生第一次觉得挫败,她输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
“幽儿…”低低一声轻唤,那般心疼怜惜她的声音,激起她如死水的心湖。
被他抱在怀中,听他在耳边一句,“杀你我怎么舍得。”
怎能舍得…
花浅幽终于还是不能控制的伸出双手缓缓伸出搂住他腰际,“舍不得杀我,你又能狠心的伤我?”
“幽儿,踏出这一步,我们就回不去了!”他抱着花浅幽哭到发抖的身子,抚摸她柔顺长发,姿势动作是情人间的亲昵,可他眼中却冷冷无丝毫情感。
指尖最终按在她睡穴,花浅幽身子倏的软在他怀中。
“来人,将小姐送去那位客人的房间。”他起身将花浅幽交给守候良久的下人,不再管别的,返身回到亭中,抬手解开束发的紫色丝帕放在鼻尖轻嗅。
安紫薰身影似紫色蝴蝶蹁跹飞舞,迷乱了他的眼睛…
“啊!”她被梦魇住,好容易醒来觉得整个人虚脱,冷汗渗入发际,贴身单衣也被汗浸湿黏住肌肤,冷的厉害。
倏的,背后有人欺身过来,将她抱个满怀。
“别怕,我在这里。”赫连卿的声音很暖,激起她心头微漾。
见她不语,他伸手摸了下安紫薰额头,立刻起身下床榻。
安紫薰背对他,只听见他动作很轻微,脚步朝外走去,不一会有转回。
然后是水声响动,热乎的帕子擦着她额头脸颊,接着握住她寒凉的手。
“不用劳烦王爷,我自己来。”她想从他手中拿回帕子,却被他阻挡,接着他却撩起她衣衫后背,“赫连卿!”安紫薰皱了眉头。
“一身冷汗黏腻,谁喜欢碰你。”他故意说的恶声恶气,对于她的不再抗拒眼里多了笑意。接着他扶她坐起,塞了被暖暖热茶给安紫薰,“先用点热茶,已经叫人给你准备热水沐浴,冷的像冰块。”
责怪中,带着细心与心疼。
她低头慢慢喝着,滚热的茶水令她心中的寒意驱散开。
门外是李申禀告,赫连卿出去,李申递上密函压低声音,“西楚那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