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色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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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艺术色彩论的创立与佛教色彩观的传入(1)

以色貌色。

——宗炳《画山水房》

随类赋彩。

——谢赫《古圃品录房》

信根白,最初也;精进根黄……是进之义也……念根赤……是念之义也。

青者,太空三昧之义也,是为定之色……慧根黑,即如来究竟之色也,是为慧之色。

——《大日经疏六》

(第一节)概述

自文帝曹丕黄初元年(220年)至炀帝大业十四年(618年)隋亡,时间跨度虽不过四百年,而历三国、西晋、东晋、十六国、南北朝、隋。其中,南北朝北而为拓跋魏,南而为宋、齐、梁、陈。此期间,佛教传入、道教兴起,民族问题尖锐,所以,虽只四百年的历史,却极复杂。就文化实绩而言,并不因战祸频仍、朝代更迭频频而萧条委顿,相反,文化业绩异常辉煌,在理论上,文帝以《典论》首鸣,刘勰以《文心雕龙》创学。画论有谢赫垂范千古的“六法”,有奠定中国画论基础的王微与宗炳。在艺术创造上,最伟大的奇绩即敦煌艺术,因宗教的促进与催化,寺院遍于国土,刻石之风空前,宗教一主要是外来的佛教将异于本土的思想带入,佛教经典中较少专言色彩的论述,但佛教的色彩运用却既不遵“礼”,也不就范于“五行”,这无异是一种新的风气。在绘画艺术方面,从顾恺之到展子虔,人物画成就斐然。色彩运用已表现出了杰出的技艺,这种趋向十分重要,它说明,已将色彩用之于艺术创造而不只是作为“玄理”去玄谈或只囿于服色、旗色。此后的画论,大都有论色的意见,其思路虽仍不离“五行”、“五色”、“阴阳”,但精神实质已有所区别,即它是以赋色实践为鹄的,而非只是一个哲学命题。

中国的文人画虽成熟于宋、元时代,但其理论,却孕育于晋代,王、宗的画论虽寥寥数百言,却如老子以五千言立派一样,后世文人画论,在精神上不出其大限。

这是一个奇异的时代,一方面是专制的压力、祸乱的频繁,另一方面文人的奇言怪行却最多。我们习惯的看法,或主观以为“正常”的情况应该是“自由”的社会乃有自由的行为,焉知,奇言怪行往往源自于压制。换言之,不自由的社会也可能出现“自由”行为。这也是一种历史的辩证。研究中国文学艺术史,言必称汉文,文必称唐诗宋词,焉知,魏晋时代,也是一个成就不下汉、唐的时代。

从色彩理论说,这一时期没有秦、汉那样热闹,虽说色彩在实用方面绚丽多彩,但似乎缺乏一种明确的观念去指导和支配实用,这种情形与先秦及秦、汉很不相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大概有二,其一是技术的进步,具体说便是染术的进步及颜料制造的进步其二是社会纷乱,三国时代征战不息,南北朝更两而分之,而且北方是拓跋氏主政,色彩观念及色彩习俗,自然与南方汉人相异,从大一统局面走向分崩离析,从单一文化思想走向多元文化交融,凡此种种,都带来了色俗的变化。

这个时代的肇启朝代便是曹魏。曹氏三杰,爱文好艺,他们广交文士,而且这种交谊纯粹是出于对艺术的喜好,而非笼络文士的权术手段。晋代诸帝则较平庸,然晋代亦人才辈出,不论文学抑或绘画、书法都有非凡的巨匠并世,大概此乃曹魏好文遗风所致。曹魏匆匆而过佛典中的色”

意近“物质”这一概念,有别于“色彩”。

想抬头,清谈玄论之风流行,这也有利于文艺的发展。

南北朝时期,在南则为宋、齐、梁、陈,统治时间都很短暂,最短的只有二十三年,南朝中,以梁的帝王最富才华。北朝除魏之外,尚有北齐、北周。至隋文帝建国,才终结了四分五裂的局面复归于一统。多元政权的并存,各民族的交流、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融会,是此一时期文化的大格局。

使我们感到困惑的是,这个时期色彩论述逊于前代,以故,不能不延引远缘学理以曲为之说。不过分地说,“色彩”是被学术界遗忘了。20世纪初以来,更有据西方色彩理论以否定中国色彩理论者,岂知,以西非东或以东非西,都不是科学的态度。凡性质不同的学理,皆不宜以此非彼,以彼非此,批评尺度只能以本系统的学理为准,“东西方比较”而导衍出“优劣论”,是学术研究上的不幸。

(第二节)佛教的色彩观

佛教何时传入我国,其说有六:一说周末,根据是列子中有“孔子曰:丘闻西方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人无能焉’。”二说秦始皇时,根据是历代三宝记所引朱士行经录中有“秦王政四年(前243年),西域沙门宝利房等十八人”来华。三说汉武帝时,根据是《魏书·释志》载霍去病讨匈奴,获金人,“帝以为大神,列于甘泉宫……此则佛道流通之渐也”。四说汉明帝时,永平八年(65年)明帝梦白光金人,遂遣蔡愔至天竺求佛经及释迦像,愔返时,以白马驮经。五说汉桓帝时,根据是后汉书襄楷传及高僧传安世高传中的有关文字。六说汉灵帝、献帝时代,根据是高僧传及出三藏记集。

几种说法中,以明帝求法说最流行,但自梁启超先生汉明帝求法说辨伪一文发表后,此说动摇了。因此,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好在,本书只是论色彩,故对这个问题,只述而不论。

佛教传入中国后,对本土文化影响巨大,关于色彩的实用,自异于中国,而色彩观念亦有诸多说法。

先谈色彩分类。

说来真是奇怪,佛典中亦分色为五类,而且也有正、间之分。

《行事钞资持记下》;

言上色者总五方正间:青、黄、赤、白、黑,五方正色也。绯、红、紫、绿、黄五方间色也。

所谓“五方”,即东、西、南、北、中,这是“密教”系统。

东方青、西方白、南方赤、北方黑、中央黄。

这与华土五行五色完全一致。而《善无畏传》所排列者,则异于中国说法:

东方黄、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中央青。

此所“异”也是大同中的小异:只有东方、中央的色恰巧与华土说法互易。

其次看佛典对五色含义的诠释。由“五色”而衍为“五根色”与“五染色”。

《大日经疏六》:

信根白,白者越百六十心垢之义也,是为信之色,故为“最初”。精进根赤,赤者,大勤勇之义也,是为精进之色,故为第二。一念理相应时,定慧均等(黄色与定、慧之色“均等’),而七觉开发,是为念之色,故为第三。定根青,青者,大空三昧之义也,是为定之色,故为第四。慧根黑,即如来究竟之色也,是为慧之色,故为第五。

又:

信根白,最初也。精进根黄,黄者如金刚之不可沮坏,是进之义也,故为第二。念根赤,心障净除而光明显照,是念之义也,故为第三。

第四、第五如上条引文。以上两条为“五根色”。

再看对“五转色”作何说法,大日经疏二十菩提黄,是金刚性也,修行赤,赤是火之义也,与文殊之义同。万行以妙慧为道,离慧不得有作,成菩提白,是圆明究极之义,又是水之义,如昔我愿,今既满足,化一切众生,使皆入于佛道,为是事故,起大悲也(大悲水色)当涅盘黑,垂迹极而返于本,济生有缘之缘尽,则如来方便之火息,故涅盘也,佛已隐于涅盘之山,故色黑也。方便究竟青,方便究竟位之中心为空,具一切之色,即是加持世界曼荼罗普门之会,毕竟清净而无所不有,故青也。

最后,看佛家的色彩实用情况。佛家对色彩实用是很严肃的,涉及面也很宽,这里只择要介绍与上引文有联系的。

一、五色线(或作、缕、绳)

五色线的制作是极考究的,要“以香水洗之”,“令洁净童女合之”。

大日经疏五

五色线者,即是如来五智,亦是信、进、念、定、慧五法。以此五法贯摄一切教门,是故名为修多罗……盖五色即为五智之色,故此五色线,有用于灌顶道场……灌顶时,授于受者,使挂于手者,谓之金刚线。

“灌顶”是极庄严的受戒之礼,以五色线授于受者,是以“五色”喻示“五智”、“五法”。

二、五色界道

这是造“坛”或“道场”,时,为区别各场所的用途及重要性起见,用五色作境界之道。

《大日经疏六》

诸界道,中央及第一重,当具五色。先以白色周界竟(同境),次于其外布赤色界,次外又布黄色,次外又布青色,最外次布黑色。其第二重,亦依如上次第布白赤黄三色,第三重周界,但布纯白一色。

这种布色层次,有何隐义?

所以先白色,从中向外者,明此菩提心五种根力渐次增广,乃至住于大般涅盘,则遍一切处,无所不在故,黑色最居外也。若从浅至深,自迹归本,则世尊俯同六趣,为初门眷属,开发净菩提心,若众生入此明门,超百六十心时,则已出世间,上菩萨位,故第三曼荼罗,唯以白色为界也。第二曼荼罗于白之上更加赤色、黄色者,赤是勤勇,菩提心中,进修万行,黄是如来念处,万德开敷,尔时即入重玄门,居寂光土,乃至迹居捕处,犹故不识一人,故于第二重但以三色为界也。第一重曼荼罗于三色之上更加青色、黑色者,青是大空三昧,

所谓如来身口意密无尽加持故,作大虚空色。黑为如来寿量常住之身,如是妙身,毕竟无像,故作深玄色。此二句是如来秘藏,非普为一切众生,故名眷属也。又入此深玄色时者,即是如来自证中胎华藏,尔时见五智色,皆同一法界色,何有浅深之殊。而诸众生有渐入者,有超升者、有顿入者,然其所趣,毕竟同归,故云一切内深玄也。

又,《高僧传》:

即佛典中所云之曼荼罗。

四月八日浴佛,以都梁香为青色水,以郁金香为赤色水,丘际香为白色水,附子香为黄色水,安息香为黑色水,以灌佛顶。

又,袈裟避青黄赤白黑五正色,而用其他杂色,“袈裟”译名不正、坏、浊、染。佛典称,着袈裟有十利,其第六利云“坏色,生不贪欲”。

有关色彩的理论及实用规范,仅举以上几条,借此,亦足以窥斑见豹。应补充说明的是,各时代、各教派在色彩观念及实用上都有所不同。

五色为五智、五法的色征。以色喻智、以色显法是佛教的基本范畴,一切说法、一切施用,皆沿此本此。

与华土色彩统系比较,佛教的色彩理论更具心理学方面的意义,信、进、念、定、慧既是修习的“智界”,也是一种“心法”,而华土色彩系统则是庞大结构中的一环,它不仅与方位、时令相配,且与五音、五味、五臭配,更进与生理相配,向医学范畴渗透。这个系统摄纳一切,从抽象概念到实体,从心理现象到生理器官,从医学到神学,从理念到情感,它将庞杂无序的一切“统”“而”“一”之。而佛教的色彩论只是宗教性的,并没有如此无边无际的延伸,并未与一切内、外,主、客的现象构成一个“感应”的机制。这个“感应机制”将那些并不会、并不可能“感应”的存在硬拉到一块,其中,大量的对应面之间毫无因果逻辑可言,我们无法理解,为什么“黄”竟然与土、心、甘、香、宫(乐音)、乐(情感)、中联在一起成为一种主观派定的系列。这种硬派强拉的附会,是从一种思维模式、一种认识论中衍生出的,只要遵此模式,一切不可能拉到一块的,都可以强凑硬拉,这便是葛兆光先生所说的“宇宙图式”。葛先生在所撰《道教与中国文化》中说:

这个宇宙图式奠定了中华民族独特的思维模式与理解模式,使几千年来中国的哲学、科学、艺术有了一个可以依据的整体理论框架。

古代论述中的批评尺度是“合不合道理”,这“道理”就是这个“宇宙图式”。只要合于这个“图式”,不合理的也就“合理”了,于是’宇宙万物、大千世界,不论是何性质,都可以往这个“框”里塞,而且,那些奇谈怪论、胡说八道,居然被认为是最高深的“道”理,并因此而有非同寻常的蛊惑力。而佛学中的色彩理论却无此“伟力”一虽然它是“佛”的“学”说。

研究中国文化,很少涉及在这种“思维模式”下中国文化的退化、巫化进程,我们津津乐道“传统民族文化”的“光辉灿烂”,而不愿甚至不顾这种“退化”。直到今日,虽距秦、汉已两千年,而秦、汉方士的幽灵仍游荡华土,新方士以“科学”包装“图谶”,呼啸南北,而严肃的科学,却没有如此吸引力,究其根源,大抵乃葛先生所云之“框架”未被砸碎之故,因之,国人仍在此“框”此“架”中如是思、如是想,此所谓“思维惯性”也。

至此,笔者附引葛洪高论以资证明。葛洪在民间,在方士中,声名煊赫,他的抱朴子不可不一读。

抱朴子中谈色彩的言论不多,但葛洪将五行、五色说延引到“成仙”、“不死”的实用医术上,却是堪称“退化”的代表者。且看葛洪所不欲守秘而公之于世以益众生的“神丹”其妙如何?

神丹:一转之丹,服之三年得仙;二转之丹,服之二年得仙;三转之丹,服之一年得仙;四转之丹,服之半年得仙;五转之丹,服之百日得仙;六转之丹,服之四十日得仙;七转之丹,服之二十日得仙;八转之丹,服之十日得仙;九转之丹,服之二日得仙。

“九转之丹”的“神力”如何?且看葛氏之“广告若取九转之丹内(同纳)神鼎中,夏至之后,爆之鼎热,翕然辉煌,俱起神光五色,即化为还丹,取而服之一刀圭,即白曰升天。

这一类天花乱坠的胡扯,通篇皆是,重要的不是葛“神仙”一己的瞎说,而是这种瞎说有广泛的影响力,后之服丹者,不计其数,谓为前赴后继,也不为过。

在《抱朴子》中,五色都是丹剂火候到佳时的表现,他并无创发。他重复老话,也说“春色青、夏赤、四季月(或作六月)黄、秋白、冬黑”,或“肝青气,肺白气、脾黄气、肾黑气、心赤气”。他将这些说法一齐用到他的体系里,于是,再配以其他“秘法”,便可“入瘪疫”之区而不染,甚至“与疫病者同床”而安然无恙。

这便是在那种“思维”惯势下引出的实践“学说”,或者说,这是那种“思维模式”必然趋向的道路。恰如美国学者希尔斯所说:

传统的持续时间长短不一。行为传统一指导行为的范型、追求的目标、人们对达到这些目的应采用何种合宜有效之手段的认识、行动所导致和维持的结构一比行动本身要来得持久。行动实施完毕立即消失,而指导行动的信仰范型以及人们对于关系和结构的认识则可以延传。

希尔斯的这种见解有助于我们理解传统的传承问题。传统是既往文化所汇成的一种文化惯势,在我们空洞地谈论继承或弘扬传统的时候,应当警觉,别将“传统”中的负面也一口吞下。

(第三节)魏晋至隋文艺理论的成就与绘画色彩论的草创

魏晋以前虽不乏精深的艺术见解,但这些见解并非以独立的艺术理论品质出现,它们是附缀于其他范畴的学问,并以附录和论据的面目出现,即使是荀、墨之间关于音乐问题的论辩,虽然鸿篇高论,但双方的立足点不是或主要不是音乐,而是“政教”之争。孔子、孟子及老子、庄子有关艺术的言论,只是他们阐释自己社会学、哲学的辅助之言。在秦前,“艺”或“术”的语义即近于“技”,那时,先哲所热衷的是“道”而非“技”,庄子诚然说过“吾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的话,而孔子也说:“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至于汉代,如日本汉学家青木正儿所说,那时的学者,不能把文学“从道德说教中解放出来”,甚至“还强把那些文学作品嵌入道德的桎梏中”,于是“文艺的作品,竟化成道德学的教科书了”

纯文学的批评,论者以为当自曹丕典论·论文始。

曹丕生于汉灵帝中平四年(187年),卒于魏黄初七年(226年)。但典论·论文是论“文章”。曹丕之弟曹植虽有专论谈画,但见解不出前人范畴,实近于老生常谈。曹丕说绘画的功能是观画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载见三季暴主,莫不悲惋;见篡臣赋嗣,莫不切齿;见高节妙士,莫不忘食见忠臣死难,莫不抗首;见放臣逐子,莫不叹息;见淫夫妒妇,莫不侧目;见令妃顺后,莫不嘉贵。是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

曹植虽文名噪于当代,却视文学为小道。他在致杨修的信中说“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未来。”至陆机,观念有了转变,尤可贵的是,他给绘画这种“艺技”翻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