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大黑猫懒散地蜷缩在角落里,沐浴阳光,尾巴耷拉屋外毛茸茸的,好似渔人垂钓半晌不动丝毫。
房间内,伊格尔盘坐于床边地板,左手持针,右手穿线,面向跟前的小姑娘,娓娓说道:“针线活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关键在于心细和耐性二字。”
“首先,即是最基础的穿针引线。”
“你看,每根针上有个小孔,只需将线头穿进,缠绕打结即可。”
伊格尔细细讲解,给小姑娘演示几遍,生怕她听不明白,胡乱操作伤到自己。
爱丽丝白裙铺地,跪坐于少年身边,神色专注,认真聆听良久,也兴趣盎然,跟同模仿穿针引线。
伊格尔见小姑娘上手实操,停下示范,饶有兴致地细细端详。
爱丽丝凝视手中针线,睁大眼睛,有模有样地捏住线头,缓缓贴近针孔,欲要穿过,可线头的绒毛过于分散,怎么也穿不进去,戳插半晌,急得她画眉紧蹙,额间直冒出香汗。
伊格尔忍俊不禁,含笑地接过线头,往口中吮吸几下,待顶端绒毛黏成尖后,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将手中线头往前钻去,无比轻松地穿过针头。
他捻住线头两端,拧起铁针,朝小姑娘晃了晃,轻笑道:“刚才说过,得有耐性和细心。”
爱丽丝鼓了鼓腮颊,不服输地要回针线,拆开重来。这次她可聪明许多,直接把线头塞进嘴里,使劲地沾上口水,而后拽出浸湿的细线,颇为得意地继续穿针。
结果自然又是失败,她俯视不受控制的线头,耷拉起小脸,有些垂头丧气,委屈地扔掉针线,别过脸再也不见。
窗台上,偷窥的大黑猫默然无语,动几下耳朵,伸出肉乎乎的爪子,不自觉地擦向额头,仿佛真有汗液似的。
伊格尔哑然失笑,轻揉小姑娘的发丝,安慰道:“别灰心,多练习几次,自会精通。”
爱丽丝看向少年,眨了眨大眼睛,好奇问道:“哥哥,你为什么对针线活这么熟练?”
“平日里,我只见到阿姨们会做这些,可不曾瞧见男孩子也会。”
伊格尔闻见此话,蓦地心神恍惚,悠悠间思绪飘扬,回忆起前世场景。当时生活比较穷苦,多数人家吃穿拮据,喝的压井水,吃的大白菜,少见肉食,舍不得穿,孩子只要碰坏东西,长辈们必会抽出竹棍,或者直接上脚,骂骂咧咧,好几顿肢体教育,才肯怏怏罢休。
即便如此,依旧阻挡不住孩子的天性,依稀记得,孩提时代的自己相当调皮捣蛋,但凡碰见树枝或者木棍,总会持手挥舞,与伙伴们踢天弄井,犹如古时飞檐走壁的大侠,眉宇昂扬自命不凡。
同时对于农村的孩童而言,金灿灿的田野定然不可或缺。犹记得晴空万里时分,自己常常奔跑于田间,与邻家孩童协同抓捕青蛙,挖开蕴含宝藏的田埂,生火模仿大人们做饭。欢声笑语间,难免会弄破质量较差的裤子,在同伴们异样的目光下,羞愧地躲回家里找奶奶偷偷缝补。
夜间烛火摇曳,灯前穿针引线。
学习也是孩子的天性、本能,晚上奶奶缝补衣物时,自己总会目不别视地待在旁边,猎奇模仿,长久以后,针线活的手艺自然传承下来,直至今时今世。
爱丽丝察觉哥哥走神,伸出小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疑惑道:“哥哥,你在想什么呀,怎么不理人家?”
伊格尔如梦初醒,低首看向妹妹,忽而搂住她,略带恍惚道:“答应哥哥,学会针线,好不好?”
爱丽丝靠在少年怀中,直视他的目光,认真颔首道:“好,我是不会放弃的!”
她挥舞几下粉拳,为自己加油打气。
伊格尔粲然而笑,笑得开怀,笑得心酸,浑然不觉眼角处,留下几滴清泪,直落向怀中人儿。
寥寥的言语中,他突然好想回到前世,回到记忆中的乡下,去看望幼时宠溺自己的奶奶。如果两边时间相同,现在刚好是播种黄豆的季节,十六年过去,勤劳朴素的奶奶即便年事已高,挺不直腰背,扛不动麻袋,恐怕也会忍不住下田农忙,做些轻巧的杂事。
少年心里明白,现实也许没有想象中的美好,自己离奇失踪,家里人怎会不担心,不挂念,尤其对于老人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无情催命。
或许,或许,少年不敢再想。
爱丽丝察觉到泪滴,抬头茫然道:“下雨了?”
“……”伊格尔松开双手,注视面前单纯的妹妹,沉默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爱丽丝瞧见少年的脸庞,神色慌乱,连忙弯下葱葱玉指,替他擦了擦泪痕,急切问道:“哥哥,你怎么哭了?”
“是不是人家太笨,惹得你不开心?”
伊格尔没有回话,只是直视小姑娘怔怔出神。
爱丽丝心慌意乱,捧住他的脸颊,扁了扁小嘴,稚嫩的娇颜上,罕见地认真起来,“哥哥,你别哭……”
“人家会很努力,很努力地练习针线,不会让你失望的!”
伊格尔恍惚回神,凝视小姑娘哽咽的表情,沉默片刻,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猛地抱住眼前人儿,鼻子骤酸,心中的委屈纷涌而出,化作泪水,在女孩身上尽数宣泄。
霎时间,爱丽丝手足无措,自小到大的印象中,沉稳的哥哥无论遇见何事,总能处变不惊、游刃有余,哪里有过这般景象。稍稍慌乱几秒,她回想起曾经哥哥照顾自己的画面,轻鼓腮颊,下意识地反手抱住少年,轻拍他的后背安慰,糯声哼唱熟悉的歌谣。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余音袅袅,珠圆玉润,女孩的歌声稚嫩又蕴含柔和,温香软玉间少年神色渐酡。
不远处,吃瓜的大黑猫爪子撑住肥脸,斜躺在窗台上,注视兄妹俩无聊地打起哈欠。它的尾巴轻轻摇晃,宛若竖立的中指,在嘲讽少年这么大的人,哭鼻子不说,还要年幼的妹妹唱歌安慰,真让猫看不起!
就在这时,爱丽丝突然侧脸睇向窗台,神色冷漠,如宝石般的眼眸中,迅速闪过几抹碧色光辉,直盯向懒散的黑色大猫。几乎瞬间,房间的温度莫名下降些许,仿佛南方的冬季,冻骨不冻皮,无形的寒意直接穿过肉体,袭向最深处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