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方丈山。
提起东海,许多人天然地产生距离感,再加之方丈山,那他们脑子里更自然而然浮现诸如隐世、遁世、避世等词汇。
东海离中原太远,远在千里之遥,非巨轮大橹、远海风帆不能达,方丈山又不过是东海面上星罗棋布群岛中很隐蔽的一座岛屿,如不熟悉路程,一辈子也休想登上方丈山。
海浪拍打礁石,海风咸湿钻入鼻腔,带着悠远的牵挂及思念,身处贫瘠东海,不禁会想到富庶中原。
想起那里的桂花糕、丝绸庄、糖葫芦,想起煎摊炊饼子、酒庄密罐子、青楼浪蹄子,这些事物东海一样没有。
东海有的只是无边无际海浪、无穷无尽海风、无量无底海峡,有看不尽的石头浪礁,隔海望眼欲穿的无奈。
隐世听着美好,其实不过如此,人若不是在世俗中失意了,又怎会想到避开红尘俗世?
隐世的人不一定是看透了,起码苏鹏海从未放弃过再回中原的想法,每天朝阳初升时,他都站在岸边,眺望西方。
似乎旭日能将他的目光带到千里之外,令他看到中原山脉、林子、城池、街道、行人,解一解他思乡之苦,坚一坚他练武的决心。
中原与东海唯一相同的,大概只有蓝天白云,或许有时乌云密布,它们竟能同浴天恩。
这一天,海面飞来一只麻雀,它迎着肆虐海风飞行,扑扇翅膀摇摇欲坠,就这么摇首晃脑,飘飘零零落到苏鹏海手中。
海上鸟类繁多,但绝对没有麻雀,看这鸟儿眼珠子没有一丝光彩,虽站在掌心,却无一丝活力,浑如机械般冷硬。
“移魂大法?”苏鹏海目光微缩,方丈山离最近的陆地也有八百八十海里,一只麻雀要想穿梭如此漫长距离,根本不可能。
唯一可能的,就是有人以神魄控制住鸟儿,趋势其展翅腾飞。
有此功力使出移魂法的世上至少有十来人,但通晓天魔解体大法中移魂术的,当今只有一人。
麻雀细竿腿上装钉有一圆形金属外包信筒,弹簧机括,他取出里边东西,是一纸简信。
信上白纸黑字飞舞:中原武林乱象已揭,为天魔琴故,各派厮杀争夺,必陷混乱,暂可蒙蔽一时。
予你五年时间潜修发展,勿教我失望!
苏鹏海随手齑碎纸张,任风吹去,那麻雀完成使命,立地僵直躯体,便连血脉也冻结住,往地摔落,碎黏礁石。
他一直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三角眼皮泛着股神采,整个人一扫往日阴郁,沉寂的心渐渐有了活力。
就在半个武林都为了天魔琴打得热火朝天时,何志武悄悄带着琴剑退出六指琴魔世界,重回九州大地。
他并不担心自己走后,久久没有天魔琴踪迹,各派就会和和睦睦,武林变得一片祥和。
江湖各个门派的关系本就是相互对立的,他们的矛盾是年久日深积累下来的,纵使没有一个明确的共同争夺的东西,矛盾也不可能消失。
只要苏鹏海不是太笨,就能把天龙帮发展起来。他算着时间,五年后,黄雪梅也长大了,白云飞等人功力更高一层楼,天龙帮亦发展到一定程度,起码能威胁到百花谷一流。
那时果子成熟,正是他摘取的时刻。
现在,他要做的,是报当下之仇。随着意识捻动,回到九州世界,霎时有凶猛江水暗流冲击己身,千万均巨力卷动着他。
淮阴江千古流转,就在江流揣急处,暗流不断,鱼儿被卷入也有性命危险,更莫说是人。
何志武别琴过肩,执剑在手,力透指梢,真元融入纯阳剑体,一式土龙翻身连划带抖,急拨水流。
他将真元当喷气一般使出,剑气迫开水流,自身便在这股反推力下挣脱暗流席卷,浮出水面。
至面上,他更从容,单掌在水波撑开,借助这极轻极小极薄的浮力,轻易把身体提出水面。
尔后真元裹住双脚,只如水鸭用蹼在江面行走,身形更稳过蜻蜓立木桩,牢牢站在波涛滚滚淮阴江上。
只看去,波面粼粼泛银光,羞月跳出乌云外,远处灯火且通明,但有帆船过江畔。
青云门的千均大船便在眼前,他还能听到慕容长老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脏话,伴着胡桃被抓住抽打声。
这里时间只过了一瞬,他却有脱胎换骨变化,谁又能知道他在一瞬间历经生死,生命层次得到升华。
他被暗流卷得不远,约摸百十丈距离,不过七个呼吸,何志武踏过江水,翻身轻轻落入船尾。
他本无意隐藏,刚一上船,就引起慕容长老注意,但听疾喝:“哪一路朋友上船?不知这是青云门大船么?”
慕容长老不讲什么先礼后兵,既然悄悄上船,那就拿下再说。他腾身翻个跟头,远远钳着气机,一剑刺向何志武真身所在。
他的剑气裹带真元,足足有六丈长,笼罩半个船身,出手比风电还快三分,话声未落,剑气已然临面。
若是对付后天境界敌手,这一招固然好使。所谓一力降十会,招式再精妙,真气也是不如真元,只凭力压人,先天对后天就没有落败的可能。
但是到了先天层次对决,剑气光粗大只落个好看,若不够凝聚,只是虚有其表,一击就破。
按着剑气凝练程度划分,次的如棉絮,好的似木板,再好的就是铁块,真元不够凝实,放出来的剑气便散乱无序。
慕容长老强行用天元丹突破壁障,显然剑气就处于最次的棉絮层次,而且还是黑心棉。就在先天境界中,属于垃圾那一种。
何志武使剑点拨,真元运转七分,剑气压制在三丈内,如龙吞珠,似虎剪尾,堪堪点在慕容长老出招剑气薄弱处。
他那鼓胀剑气顿时泄掉气势,焉萎下去,何志武再使剑拨动,那般剑气竟掉头反噬主人。
慕容长老横跳开去,残余剑气生生削去半张甲板,船身遭此重击,摇摇晃晃,几欲倾倒。
“是你?”慕容长老认出何志武,目喷怒火,道:“小畜生,你还敢出现?好!好!!看我不把你抽筋扒皮,丢进河里喂鱼!”
船上青云门弟子闻讯赶来,团团将何志武围在当间,慕容长老探手一抓,就将胡桃纳入手心,架剑上其脖子,冷声质问道:“小畜生,你快快把东西交出来,我便大慈大悲,送你们上路做对野鸳鸯!”
“长老何必那么大怒气。”何志武取出玉碟,他既知道这东西是青云门至高宝典,也早想明白慕容长老一派人的用意。
无非是怕郭鼎在赌斗中输了,失却掌门位置,索性留了一手,纵使输了,也交位不交权。
没有青云秘卷,向志飞就算坐上掌门位置,也难把青云门发展出个模样,如此一样,他们还有机会重振旗鼓,再返青云。
这主意自然打得极好,而且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可惜被何志武横插一脚,功亏一篑,也无怪乎慕容长老的目光直恨不得把他剁成肉酱样。
见到玉碟,慕容长老顾不得细想何志武突然暴涨的功力,腾出一只手来,运转掌力,一招隔山打牛击出,遥遥印向对方。
伴着他出手,围拢过来的弟子齐齐出剑,有刺心肝丹田,有刺咽喉下肋,剑上真气或厚实或薄弱,俱带凛凛杀意。
他们合围招式不可谓不全面,出招角度亦算刁钻,便是出手前后时间的配合也有亮眼处,若换一个人,说不得要流血负伤。
但在何志武这里,却没第二种可能,他只扣起手指,一连敲击十三下,而后就听丁零当啷兵刃落地声接二连三响起。
那弟子们手中长剑无一例外,通通被他指头敲断,随后他去势不变,夹住一片断剑,以弹指神通功力弹射出去。
断剑化虹,一头扎入慕容长老青色掌印中,“啵!”一响,那真元手掌就如气泡崩散在空气里。
“好畜生!你还有隐瞒实力?”慕容长老只当他原先隐藏了实力,暗地里修到先天境界而不上报。
他心下惊惧,作为最底层的先天,他实没把握能胜过何志武。
幸亏手上还有个人质,他五指呈虎爪扣在胡桃喉咙上,厉喝道:“你若想她没事,就乖乖束手就擒!”
这一招太过老套,何志武白眼微翻,随手就将玉碟抛入江中。
望着夜空中那一道夺命抛物线,慕容长老直觉有道寒气由脚底冲天灵盖,恶寒阵阵袭身。
淮阴江水千尺深,若是玉碟葬入其中,神仙也难找回。
没有玉碟中武学,他们不但功夫白费,更成为青云门开宗立派以来最大罪人。
最主要是,掌门郭师兄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他想也不想,刹那间松开胡桃,将毕生功力汇聚双腿,运使青云腾踪步,飞身出了大船,直扑玉碟。
追及江面,玉碟入手冰凉,他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在玉碟离水面三寸处将它捞在手里。
得了青云秘卷,慕容长老反手拍打江水,真元喷吐,顿在水中炸出道道惊雷,震死鱼虾无数。
借着掌力反推,他身形扶摇直上,凌空翻个跟头,以平沙落雁回风轮转姿态稳当落地,说不出的优雅健美。
随后就有一把冷如冰、寒如雪,吹毛断发、杀人不血刃的剑抵在他咽喉处,教他不敢动弹半分。
何志武轻轻笑道:“慕容长老,弟子这里还有个小忙要您老帮帮,您不会拒绝吧?”
慕容韭菜艰难地咽口唾沫,喉头略一滚动,那剑尖冰冰凉凉顶着皮肤,实不好受。
他哆嗦道:“不,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