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西北有座山,钟灵毓秀,坐北朝南,山中生有一醴泉,寒来暑往终年不绝,泉水清冽故为玉泉,是传说中的风水宝地。江州城有权势之人皆要到此处祭祖。
已将要日落昏黄,山大,许多祭祀先祖的人都是朝去暮返。此时贺垍才从家出发,或许是不想让跛脚的事情被旁人发现,但还是要表达对祖先的尊敬。
提着篮子,贺垍走在昏黄的路上显得有几分惬意,远看山巅映照出点点黄须,他的外衫绽发出黄灿灿的白,体态瘦弱,更显出几分潇洒。
却没想此时还有人祭祖归来,他便恢复了跛脚的姿态,可能是逆光的缘由,马车进前来才看清驾马之人是杜子由,不用想便知道马车之内是何人了。
杜子由停下马车先叫道:“贺兄,这么晚了,你为何这才去玉泉?”
贺垍放下提篮道:“本是在朝露之时出发,可小路上崴了脚,回家休息半日,可祭祖之事不可不去,此时便走到这里了,”又问道,“你为何这般迟还未回。”
杜子由答道:“父亲体弱走山路慢了些。”
贺垍道:“老师在车内?”
杜子由点点头,贺垍连忙抱拳:“学生贺垍向老师问好,只是学生自觉无颜面对老师,故没有登门拜访还请老师见谅。”
杜公在车内哼哼道:“你还知道我这个老师,你有多久没有来见过我这块老木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吗?你就是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杜公在车内一顿乱骂,唾沫横飞,幸好有车帘遮住,不然唾沫定会飞到杜子由的背上。
贺垍默默听着老师的训斥:“看来老师身体还算硬朗,骂起人来与当年如出一辙。”
等杜公在车内骂够了才正色道:“这次县正宴请,我这张老脸还是值得两个位置的,你到时候就跟子由一起去吧!”
贺垍不紧不慢道:“贺垍多谢老师栽培了,不过这次宴请我已经决定在家中苦读,无意再去,老师的好意还是留给他人吧!”
杜公听此言再次骂道:“竖子,真是竖子,既然别人不识好意,子由走吧!”
杜子由对着贺垍使着意味声长的眼神,驾车而走。
贺垍看着那缓慢行驶的马车,久久未曾回头,直到这一刻他脑中还能听见,刚才车内老师愤怒的挥袖,对着马车行了一个庄重的师徒之礼,再次提起篮子:“多谢老师还将我记在心上。”
转身踏上行程,日光斜的缓慢,他已经走入了大山的阴影,在往前便是山间的小路了,青白地长衫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不是那么的显眼,山路狭窄,又是密林中的小道,还好年年都有人经过,道路还算光滑,空气潮湿,石台倒是结了不少青苔。
西方的光线穿过水雾的林子,偶尔有一道照在他的脸上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迎光而走,正是符合他心境,也是他父亲死前对他的期望。可这却是一件值得可笑的事情,世上多少光明磊落坦荡之士,不是死了,就是在死亡的路上,还有的最少的那一部分究竟在哪里,是在朝廷,或是市井,还是田里,这是贺垍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也是古往今来多少名人志士想不通的问题......
或许是自己边走边想事情,太过于投入。或者是他觉得这个时间前路上不可能再出现行人,便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低头赶路,却不见前方来人,一头与对方撞个正好。
贺垍上山,自觉是被什么树叶藤蔓绊倒,或者是石苔滑溜,仰头摔了一下,幸得这里有颗小树,不然滚落山崖,小命难保。
却听见一声:“哎哟!”摇摇头他才发现,一粗布女子摔倒在地,看上去像是哪家的丫鬟,连忙爬起来,拍拍衣袖并无大碍,衣袖包裹着手,扶起那摔倒的小姑娘说道:“你没事吧!”
小姑娘有些发气,一声不吭,看见贺垍用衣袖包裹的手来帮助自己心想,“这位公子,一看就是知书达理之人,乡野之地还如此守礼,还亲自扶起我这个丫鬟,”她的心里也是颇为感动,小声说道,“我不碍事的,多谢公子。”便埋头收拾自己衰落的物品。
贺垍也埋头寻找自己的篮子。
只听见山路迂回处传来娇声:“小慧,小慧,你走慢点,等等我,”山里幽静这声音显得空谷幽兰。
贺垍不禁抬头,目光寻找着那迂回处的主人,人未至声先来:“你看你,这么不小心,我平时这么教你的,总是莽莽撞撞,这山路不好走,我看把你小胳膊小腿摔坏了,将来谁还敢要你。”
见来人一生素裹,纤腰葱指,风姿绰约,清丽脱俗,虽是背着光,又是在阴暗的密林中看不清长相,可那一颦一笑的气质,已经将贺垍深深的吸引,竟忘记拾东西,手中的提篮再次掉落。
那女子絮絮说了一堆才发现这里有别人,还是一不知名的男子,赶忙素袖遮住清颜,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是这个时代所以女人必须遵守的。
只见女子问道:“请问公子是何人,怎么突然出现在此处?”
丫鬟强道:“小姐,我就是没看清前路才撞见这位公子的,是我不小心不关公子的事。”
贺垍自顾望着那林中透出的红光,穿过丝绸,好似熠熠生辉,柔美的体态下,他竟然看的呆了,似乎没听见女子的问话,那女子再次问道,他才反应过神来:“喔,喔!小生是前去祭祖的,天色昏暗不巧在这里冲撞了两位姑娘,小生赔礼。”
女子道:“今日是盂兰节,你怎么这么晚了才上山。”
贺垍回答:“本应早上出发可是半路崴了脚,便休息半日好些后再次出发,不巧碰见了姑娘。”
女子看这个文弱书生也不像逮人心想:“独自上山祭祖,看来是个可怜人,摔坏了脚还是坚持上山,可见此人孝心可嘉,”便微微对贺垍施礼,“小慧冲撞了公子,害得公子伤上加伤,小女子这里赔不是了,天色将晚公子赶路小心些。”
贺垍一时手足无措只见,丫鬟小慧又将篮子递入他的手中。
踏进道路边上的草丛,路只有一条,欣然让出小路,丽人走过时,他却是埋头。女子却不知贺垍的余光一直在这女子的容颜上,虽然看不清,但是模糊的轮廓在贺垍的脑中绘出一幅绝妙的意境。贺垍也没想到这青袖下有一双清澈的大眼也正在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贺垍仿佛是一颗顽石,呆呆的伫立着不动。
“小姐,快点走吧!天都要黑了,若是老爷知道,又会被罚了”小慧道。
“快点,快点,就知道快点,刚才不是还摔了,这路这么难走自然要走慢一点,”女子毫不在意的道。
小慧不服气:“还不都是小姐贪玩,看什么蚂蚁,找什么小鸟的,这才迟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自然要玩的久一些,家里的小院儿都闷死了”女子道。
“可也不至于玩到天黑呀!”小慧说道。
女子:“一不小心忘记时间了”......
两人边走边谈,却不知离后面的一尊石头越来越远,那两人从阴影走入黄光,贺垍才得见那淡蓝色霓裳的全貌。
这一刻仿佛变得异常的清明,花鸟鱼虫皆不见,山中不闻风吹叶,两个人仿佛在贺垍的 眼中定格,只是一方站在阳光里,一方在阴影中静静的伫立着,远远的望着,深深的陶醉,他能如何,仿佛置身一黑一白的世界,身处这绝美的画境中,这一刻他是知足的。
直至看不见,贺垍才懊恼,忘记问那女子的姓名了。
转身挥一挥衣袖,提着自己的小篮,继续走在上山的小路上。
天渐渐暗下来,几个清幽幽的土包,这就是贺垍先祖的安寝之地,简朴的墓碑,贺垍在边上伫立一会儿,拿出手中的提篮,揭开一看却是两根香蕉一颗橘子,贺垍哑然失笑,定是自己大意之下将篮子与那丫鬟搞混了,还有一块绣帕,上面写着一个‘茹’字。
“父亲母亲今年孩儿又来看你了,不知你们在下面过的怎样,儿子过的还是和往常一样,你们不用担心,可今年要委屈你们了,钱财之物不小心丢失了,不过儿子来年会补给你们。”贺垍站在一旁自言自语,像是在与父母对话,也像是在回忆。
“父亲你对我说的话,我至今都深深的记得,只是在我读懂一些书之后才知道,在这纷繁的世界中,一叶扁舟如何能够敌得过巨浪,而那些沐浴阳光的世人只是享受着仅有的温暖,可谁又能分清那光,是来自月亮还是太阳。唯有接受道穿过层层叠叠的光,小草才会存活,而最先被践踏的也是那路边可怜的小草,所以我只有将自己隐藏,做一株大树底下的藤蔓,或许有一个明媚的日子我会缠绕着树顶的枝叶,沐浴着光,开着灿烂的花儿。”贺垍再次自言自语。
每当盂兰之日是贺垍祭奠先祖的日子,对于贺垍来说就是自己对着那山坳的鼓包吐露心声的日子,所以他怎样都不会缺席,就算重病,也要到山里歇一歇,才安心。
月色降临,密林中,小路上,月光还能照在一件青白的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