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记得去年,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这首《踏莎行·雪似梅花》出自宋代吕本中的手笔,其中那句“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最是让人共鸣。
时值岁末,广袤无边的齐鲁大地再次冰封雪舞,江河冻结。一名青年身着白衣,披着黑色斗篷,站在临淄城内“悦来客栈”的回廊里,望着漫天风雪感慨万分。
若未与她分手,或许并不会来到这里。若未与她分别,或许还在赵国。只是,这世间所有的情感都是在离开以后,才会觉得珍贵。这世间所有的爱恨,都是在离别以后才更显分明。
离开赵国已经四五个月,不知赵锦过得怎样。于他而言,那位身在远方的赵国公主或许是他在当今世上唯一可以关怀的人。他对她或许有过一些情愫,此时想来却并不热烈,就像曾经在某个地方,被一个为其倾心的女子感动过。
“如此出神,想什么呢?”男子正在心神游荡之际,一名身着白衣、白披风的女子,出言搅扰了他的思路。
不难猜出,这二人便是易恺和墨小玉。当天离开王屋山之后,一路打马向东,往着齐国方向而行。途中,得知了司马青衫等人久围不攻,已经撤离的消息,便将喜儿打发回去,继续担负着联络其父墨离的任务。于是,在喜儿回到王屋山的数天之后,见到了一路寻来的赵锦等人。
“我能想什么呢?”易恺稍作掩饰的回答,披肩的长发被风吹起,煞是英武。
“我爹想要见你!”墨小玉言道。
易恺略略收拾起心情,随着墨小玉走进一间房中,只见一名黑衣的中年男子正望着壁上的一幅画卷出神。
墨小玉关上房门,走到中年人身后,轻轻说道:“爹,他来了!”
黑衣人转过身来,缓缓揭下脸上的人皮制成的面具,露出一张美冠绝伦且气质儒雅的面容。与那绝色冷艳的墨小玉两相对比,确是应了基因强大这一论证。
此人正是墨离,四十多岁。为了追查天书的下落,于七年前潜入柏夫氏墨派内部,以易容之术化作老仆连伯,并极力的取得了柏夫淳的信任。
墨离上前几步,走到易恺身前,拱手道:“公子三番五次帮助玉儿脱险,真是有劳你了。”
易恺抬手回了一礼,客气说道:“小玉姑娘也曾有恩于我,伯父又何必如此见外?”
墨离望着一表人才且人品正直的易恺,赞赏的点了点头。不寒暄也不客气的开门见山,“想必你已知道我墨家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今日专程赶来见你,便是希望公子念在和玉儿的交情助我父女一臂之力,一举消灭柏夫氏,夺回天书。”
易恺闻言,受宠若惊,“晚辈武功不济,又无才能,怎敢承受伯父重任相托?”
墨离望了望他,语气沉重的回道:“其实不必过份谦虚,想你当日曾为赵国献计攻陷房子城,屡次破坏了柏夫氏与赵相赵成的暗中交易,安邑与风陵渡口仅三十余人与数百名刺客周旋,这些事迹足以说明聪明比武艺更加重要。”
听着墨离如数家珍般的道出自己的经历,差点惊掉了他的下巴。转念一想,墨离潜伏在柏夫氏内部多年,知道这些情况也是正常。只是,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勾结柏夫氏在赵国为祸的竟然是堂堂相国的安平君赵成,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墨离轻轻一笑:“公子不必疑惑,待到墨家事了,我必然出示赵成密谋犯上的铁证,助你报答赵国公主的恩情。”
一番话,听得易恺惊讶无比,他不仅知道自己的一切行踪,就连与什么人有什么恩怨纠葛也了解得一清二楚。看来,他天生就是个做间谍的料子。
不过,惊讶归惊讶,对于墨离邀请的诚意却不怀疑。于是当场应允下来,并耐着性子听完他对柏夫氏墨派的种种现状。
数天前,司马青衫已领着田虎等三十余人返回了崂山,在针对易恺与墨小玉的行动中,折损了大量的人马,元气大伤。如今的崂山之上,连同柏夫淳本部在内,也不超过两百人口。加上冬季来临,大雪封山,柏夫淳不得不下令养精蓄锐,补充人手。
两百人,对于他们三人而言仍是一个天文数字,加上柏夫氏有地利之便,有机关暗器防御,要想一举端掉,简直是难于登天。易恺一番分析,使得墨离再度对他的明智与理性大加赞赏。末了,浅浅一笑,言道:“要对付柏夫氏,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有一计,可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易恺愣怔的望着墨离,期待着他给出最终的答案。
“没错,借刀杀人!”墨离犹豫片刻,缓缓道来。“我手中有一份证据,能够证明孟尝君田文曾与柏夫淳合作,在去年齐王大寿之际,意欲行刺齐王。但因我从中破坏,使得计划功败垂成。如今,只要我们拿出证据,去告发他们,必然能让齐王出兵灭了柏夫氏。”
“孟尝君?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易恺心中暗自一想,史书记载:孟尝君田文仁义满天下,连鸡鸣狗盗之辈都能受到重用。如果真的策划过谋反被人告发,其结局必不会善终。然而,史书上并没见到他有过什么越轨的行为,反而享有崇高的声望,这是为什么呢?莫非史书有假,或者告发根本没有成功?
事关重大,必须小心行事,尽可能排除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想到这里,当场否决了墨离的意见。“我看不行,听闻孟尝君有三千食客,鸡鸣狗盗都能为其所用,必定是位权势滔天的人物,想要告到他恐怕很难。”
“没有试过,又怎知不行?”墨小玉突然插话。
“别忘了我的身份来历,我所知道的远比你多。”易恺心中暗自想来,终是不便说出。于是说道:“与其得罪于他,不如据为己用。我们大可扮作柏夫氏去找他谈判,提一些他不可能接受的条件,以此威胁,使他与柏夫氏反目成仇,达到不能共存的地步。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的灭掉柏夫氏这个害群之马,也不开罪孟尝君。”
墨离赞赏的点了点头,自认易恺这个方法要比他之前所想的要高明得多。“墨离能得公子相助,真乃天意使然,我墨家复兴有望矣!”
易恺并没有因为墨离的夸赞而喜悦,反而沉默起来。“这方法虽然可行,却很卑鄙,施行起来也很困难……”
“卑鄙个甚?”墨离脸色一沉,义正严辞说道:“柏夫氏为钱卖命,杀人无数,多少人无辜枉死?那孟尝君虽有美名在外,却也是包藏祸心,利用他只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如此做法,不过是为民除害,何谈卑鄙?”
这么一说,易恺才稍感安慰,一番商议,定下计策。
一夜长谈,困倦不已的易恺睡到午时方醒,此时的墨小玉已经为他打点好一切出行的物品。然而,不慌不忙的他直是磨蹭到申时才出门。墨小玉有些着急,白日里不去见那孟尝君,为何非要等到傍晚才出门?
易恺呵呵一笑道:“去逛青楼,干嘛要那么早去?”
“青楼?”墨小玉自小生长在山中,对于世间之事知之甚少,但“青楼”这个名词却曾听过。自然知道一些女人靠着皮肉做生意,穿得花枝招展,打扮得浓妆艳抹,靠牺牲色相为代价,换取钱财。闻听此言,不由得露出一种鄙夷之色。
易恺又是呵呵一笑:“你爹说了,孟尝君每晚必去青楼会一会名叫烟花的女子,同时也在那个地方接待一些江湖上的客人。我不去那里,难道还要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府前去拜见他吗?美女,我可是在为你墨家捐躯呢,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
墨小玉面色更显阴沉,冷冷道:“既然让你这么为难,我墨家何必领你这份大恩?”
易恺无奈的摇了摇头,瞬间又调皮一笑,“你这么紧张我,莫不是我怕被那些青楼女子勾了去?”
“无耻!”墨小玉骂了一句,一副美白如玉的脸蛋儿顿时一阵通红。“谁紧张你,只不过不想接受你这种勉为其难的恩德。”
……
临淄是齐国都城,自从姜太公助武王伐纣以后,被封齐地,建都临淄已历七百余年。其间,虽然经历了田氏代姜的政治事件,却未给这座古城带来什么变化。后来,齐桓公即位,对内文治,对外武攻,成为威震一时的中原霸主。这座古城也此变得闻名天下,成为东方的超级大都。商贸互市、百业兴旺,一派繁华景象。
临淄正街中段,接二连三林立着几家豪华的酒家。此时正值华灯初上之际,宾客出入其间,街市车水马龙,格外的热闹。易恺要去的“暖香阁”也正是处在这一位置上,混迹在人群之中,格外的显眼。
暖香阁是临淄城内最大的青楼,由孟尝君田文出巨资兴建。这个时代妓分三种,宫妓、官妓和私妓。显而易见,这暖香阁便是官妓,出入其间者非富则贵。而伎女的工作也并非单纯的皮肉交易,而是经过专门培训,拥有一技之长,用以取悦男子,乃是合法的高端娱乐场所。
暖香阁门前吊着两盏大红灯笼,十几名身着绫罗的姑娘摇曳着杨柳之姿,热情的招呼着过往的客人。其身后是一座宽大的门庭,其间烛光隐隐、罗幔飘忽,尽皆一派醉人的温柔。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内里却是温暖如春。或许是天气越冷,越能激发那些在家中找不到温存的达官显贵和富家子弟,非得搂着这些风情万种的女子才能睡得踏实。
易恺望了望那门楣,提着长过脚髁的袍子,犹豫的登上了台阶。
“哟,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如此眼生呢?”一名摇曳着婀娜之姿的女子,笑意盈盈的迎上前来,挽着易恺的胳膊就往里拽。
易恺倒不惧生,迎合着女子的步伐登堂入室。只是那一股浓烈的脂粉味道,熏得他接二连三的打着喷嚏。
女子笑了笑道:“公子应是第一次来,让小女子陪您吃几杯可好?”说话间,将易恺摁在一张皮制座椅上,一双纤细而温软的手儿在他的脖子来回缠绕。
易恺并非存心来找乐子,换谁陪不是一样?虽不喜欢这种逢场作戏的迎来送往,却也深知这些女子出卖色相也是为生计所迫。
女子摆上几味水果,斟满了一爵美酒,放置在案上。又再问道:“公子喜欢赏舞,还是喜欢听曲呢?”
“本公子心情烦闷,你就同我喝上几杯酒,说上几句话,届时赏钱必不会少,也可彼此开心……”易恺说着,将一袋制钱放在案上,推到女子跟前。
女子也是奇了,寻常接待的客人从一进门就开始动手动脚,一副色相要看遍她们全身上下。而这位公子不仅彬彬有礼,却只想谈心。不由得心中一阵窃喜,恐怕这是赚得最容易的一笔赏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