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月明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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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权谋与阴谋(九)

思忖之际,壮年汉子向着公孙龙躬身一揖,恳求道:“爹,墨家欺人太甚,威儿请求走上一趟邯郸,为叔父报仇!”

此人便是公孙龙的长子公孙威,一番言罢,厅内数十名弟子尽皆单膝跪地,高呼“报仇雪恨”的口号。

公孙龙望着公孙威,缓缓说道:“看你叔父的伤势,那人的功力应该在你之上。你留在这里照看,待为父去会一会墨家的高徒。”

公孙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公孙龙挥手止住。“想当年的墨子,武功高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但自从他死后,墨家一直处于四分五裂,也不知如今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哪家的后人。”

一番安排,公孙龙乘着赵朴的马车,连夜赶往邯郸。

到达邯郸,天色已泛白,街面上人来人往。公孙龙问清公主府的所在,跳下马车,径自步行而去。然而,连续数天,都没有见到他想要找到的仇人易恺。他并不知道,这些天来赵国的朝堂正发生着一件接一件的大事,而易恺在赵雍的特批下住进了王宫,和着田不礼三人夜以继日的商量着彻底推行胡服骑射的相关事宜。

易恺的意见是,胡服骑射只能强军,并不能有效的促进经济发展。要想达到秦国变法所取得的成就,不妨按部就搬,全方位的发展赵国的工业、商业、农业,对将士实行军功制,立功者赏,犯错者罚,制定明确的法制法规,约束民众遵纪守法,等等。

赵雍听得心驰神往,但一结合起赵国的士族、大贵族的庞大势力时,不仅皱起了眉头。变法虽能起到富国强民的作用,但是欲速则不达。万一激怒了他们反抗起来,那就是一场血雨腥风。几经思量之后,仍是决定将胡服骑射彻底化,再来一步一步实施变法。

田不礼也很赞成赵雍的做法,徐徐图之,可以避免很多矛盾的出现。

三人商量了几天几夜,吃睡皆在一处。

这日的赵国朝堂,气氛有点怪异。宫女、侍官尽皆身着紧身胡服,前襟后裾,短衣长靴,看得赵成直是冒火,大声喝道:“谁让你们这么穿的,赶紧换了去。”

侍官向着赵成躬身一礼,小心翼翼的答道:“回相国大人的话,我等穿着皆按国君吩咐。”

“岂有此理!”赵成猛甩袖子,转身往着殿外奔去。

然而,刚刚迈出几步,只见赵雍领田不礼、易恺等人,和着几名卫士踏门而入。尽皆身着绔褶短衣,腰束皮带,上具黄金狮比,外罩貂服斗篷,头戴精美皮冠,上插两枝九寸长的鹖羽,点缀着红缨,灵动飘逸,煞是威风。后世称之为“鹖冠”,也称“武灵冠”,成为高级武将身份的象征。

赵成望见赵雍的样子,不禁痛心疾首的拜伏在地,语重心长的言道:“君上,您这种做法不妥啊,看看臣等这些衣饰,皆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您怎能轻言废之?”

赵雍哈哈一笑,言道:“叔父莫非没有看见,如果是你我同时身在战场或者田间,谁的行动更方便?再者,寡人也没有要求废除深衣和宽袍,大家走亲访友的时候完全可以穿戴嘛。”说罢,从卫士手中取过一张雕弓,迅速的搭上白色羽箭,往着柱子上一瞄,只听“嘣”的一声,白羽箭的箭簇已经深深的没入木柱之内。一为震慑群臣,宣示决心。二为表现身着胡服之灵动方便,远胜昔日所穿的宽袍大袖。

“怎样,以寡人的身手都能做到如此迅捷,前线将士又该提高多少战力,少去多少伤亡?”

“君上,不能丢掉老祖宗的礼制啊——”众臣见到赵成的样子,尽皆跟随下跪,请求赵雍三思而后行。

赵雍眼见群臣拜倒,怒气已上心头,却仍咬着牙克制着情绪,缓步登上玉阶,继而转身言道:“祖宗的礼法要守,但基业更要守。放眼天下,强敌环嗣,若不思变,早晚必亡。但凡有人能够拿出富国强兵的方案,莫说胡服骑射,就算要寡人放弃这顶王冠也绝不吝惜!”

赵雍的言辞缓慢,却是掷地有声,余音绕梁,在大殿里久久回荡。然而赵成不为所动,群臣也依然毫无反应。尽皆磕头如捣蒜,一派忧心忡忡之态。

赵雍环视四周,只有田不礼、易恺、苏秦等少数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三人位卑言轻,根本插不上话。

“当年,君父肃侯驾崩,秦、齐、赵、楚、燕五国以吊丧为名,陈兵边境,意欲瓜分我国领土。若不是叔父和老太师尽力扶持,全国百姓誓死抵抗,何来今日之赵国?就从那时起,赵雍发誓一定要奋发图强,更是主动去王号,隐忍蜇伏近二十年,皆为心中所愿。我相信众卿皆有赤诚之心,何必成为富国强兵之路的绊脚石?”

群臣尽皆沉默,明显能够感受到他们有了些许动摇的念头。

赵雍缓了口气,继续言道:“易爱卿曾对寡人说过,人类历史就像是一个车轮,在崎岖坎坷中不断的前进,不断的总结经验教训,才出现了今日的文明成果。我等先祖从原始森林里走出,从茹毛饮血开始,织树叶,穿兽皮,历经磨难,才有了我们今日的锦衣玉食。若是我们固步自封,不求改变,难不成有朝一日又要回到原始森林里去过那些刀耕火种的生活吗?”

“寡人之所以推行胡服骑射,乃是为了提高人们的劳作效率,提升战士们的作战水平,免于更多无辜的生命死于战乱,让我赵人在这乱世之中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昂首抬头的立于天地之间……”

赵成那颗须发花白有脑袋开始颤抖了,想起当年五国陈兵边境,他与肥义扶持着年仅十五岁的赵雍,动员全国百姓誓死守国的情景,想起这么多年赵雍一直对自己的倚重。顿时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臣老了,也迂腐了,险些阻挡了君上的千秋大计。从今日起,臣不再做您的绊脚石,但也绝对不会身着胡服出入庙堂。念在老臣年迈,时日无多的份上,恳请君上允我辞去职务,回归封地安养余生……”

赵成一番话,也使得赵雍泪目。虽说痛恨他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然而毕竟从小受其教导和辅佐,十数年来尽心尽力操持国事。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又怎能做得如此绝对。当即起身跨下玉阶,扶起浑身颤抖的老相国。

“叔父于国有大功,即使不做相国也不能离开邯郸,即日起改任假相,对国事仍有监管之权,也可让赵雍早晚见到您,聆听教诲。”

赵成仍是极力推辞道:“君上雄才大略,已经不需要老臣再教您什么了。若是您顾念亲情,就准了臣的请求,也好让君上甩开臂膀大干一场!”跟着躬身一拜,脱下朝服,取下玉冠,径自离开了议政殿。

赵成此举,是为了免除赵雍对他的猜疑,临时生出的一种激流勇退的想法。一是听说齐国即将出兵,战事将起。二是赵雍派遣肥义收缴了公孙龙等人的军权,使自己的力量再度削弱。三是易恺掌握了邯郸城防,要想武力夺权根本没有可能。但若辞去相位,回到封地,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招兵买马,以他的威望和在朝中的影响,杀回邯郸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望着赵成远去背影,那些故旧元勋不禁叹了口气。他们哪里想到一向倚仗的相国大人,竟会挂冠而去,今后的路又该何去何从呢?

就在群臣面面相觑之际,赵雍登上玉阶,在金榻上坐定。目光向着殿中一扫,缓缓言道:“众卿都是赵国的柱石,不可做朽木。前事已过,还望卿等公忠体国,继续辅佐寡人成就大业。”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而异口同声答道:“臣等遵命!”

终于,赵国的朝堂在赵成离开以后一改风气,无不以国君马首是瞻。次日朝会,尽皆效仿赵雍,穿起了紧身胡服,皮制马靴……

紧接着,赵雍趁热打铁的颁布了一系列国策。鼓励民众从军、奖赏牧马、允许民间开矿,高价收购军械物资等等举措,一场声势浩大的胡服改革正紧锣密鼓的开展起来。

“宣国君谕令:擢太师肥义为相国,统领朝政、军政。田不礼为假相,监理政务。易恺为博闻师,兼领邯郸防务。苏秦为司寇,掌刑狱……”在司礼官的宣旨声中,赵国朝堂经历了一次巨大的职位变动。而易恺所任的博闻师,则是赵雍的特设的学术顾问。

到了日上三竿,易恺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了王宫,同行的苏秦却是春风得意。

“易兄,感谢你在国君面前的极力举荐,今日下朝无事,去那醉仙楼小饮几杯如何?”

易恺取下头上冠冕,单手托在胸前,像极了久经官场的老手。“今日先算了,国君为我准备的府邸即将修葺完毕,我得先去看看我的新家。饮酒嘛,随时都可以。”

“恭喜易兄!”苏秦抬手一拱:“既然有事那就等到乔迁之日,定要与你一醉方休。”

易恺拱手回礼,迈出宫门,领着八人护卫径直打马向着南门而去。

马蹄疾驰间,突然出现了一名中年男子,青衫长须,仙风道骨,背负一柄长剑,眉目间透出几分杀气。挡在道中,拦住了易恺等人的去路。

“拦路者何人?”八名护卫立即警觉起来,策马护在了易恺身前,继而拔出佩剑。

“来人可是易恺?”中年男子冷冷问道。

“大胆,竟敢直呼博闻师的名讳,不想活了么?”一名护卫喝道。

中年男子没有理睬,再次厉声问道:“来人可是易恺?”

穿越过来已经一年多了,什么生死场面没有见过?易恺翻身下马,拔开护卫,走到中年男子跟前,拱手言道:“晚辈正是易恺,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很好,很好,那就江湖事江湖了。今日黄昏,邯郸南门外,一战决生死。”

“你说战就战,我若不来又会怎样?”易恺望着那人,不禁有点想笑。

“你若不来,只怕公主府会鸡犬不宁!”那人抛下一句话来,径自拂袖而走。

易恺本也不想理会这种无理取闹的人,然而听到公主府三个字,心中一怔,再也没了去看府邸的心情,领着护卫们快马加鞭的赶回赵锦府中。然而未及进门,便见府中卫士尽皆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挣扎着。而赵锦与灵儿、邹衍及一众丫鬟正在为给他们抹药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