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占雪道:“表妹,还得委屈你一下。”向楚青流使了个眼色,楚青流将小姐复又点倒,梅占雪将丫鬟小姐全都弄到床上躺好,放下帐子。二人回到外间,吹熄灯火,将房门倒插,从窗户跃出。
梅占雪将托盘碗盏丢到暗处,楚青流将月季端回原位,二人上了西厢房顶,打算从原路回去。楚青流笑道:“你表妹的眉毛还能看出来是剃过的,头发怎倒看不出来?”梅占雪道:“你也真是笨,她那是戴的假发。”忍不住扑哧一笑,脚下失稳,踩坏了两片瓦,发出“咔吧”两声脆响。两人不敢再动,赶紧伏在脊后。
西厢房房门响动,走出一个女子,哈欠连天的走向东厢房,推门道:“小姐,秋红,你们怎也睡得这么早,长腿这东西可在你们屋里吗?这东西是不是又上房了,我听到响动了。”连问数声,见东厢毫无动静,说道:“真就能睡的这么死么?秋红你这东西,又装死,要是跑不见了长腿,看夫人回来不打断你腿。你们都不问,我也不问,我也睡觉去了。”迷迷糊糊地转回来。
行到当院,有人拍打院门,说道:“是刘嫂子吗?夫人不在家,你睡觉可灵醒着点。总镖头还在前头有事呢,要过一会才能回来,叫你告诉小姐,叫她先睡吧,不要再等他了。”
刘嫂子道:“老四,什么事要弄到这么晚?你刘哥这趟出门,三天前就该回来了,可别出了什么事吧?”门外那人道:“能出什么事?是荆州总号来人了,正跟总镖头说话呢。你那是想咱们刘哥了,才胡乱猜疑。这才几天不见,就想成这个样?”低声一笑走开了。刘嫂子呸了一声,嘀咕了几句,也回到西厢,关门睡觉。
梅占雪道:“郑州分号的总镖头姓尤,是我爹的师弟,娶了我姑姑。各地分号的当家的也都称总镖头,我爹叫老镖头,我叫他老头。咱们去前面看看。”
楚青流道:“总号来人,你想听听信,这不能说错。只是你何不大大方方的下去听呢,是你的姑父家,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反正你也露了行藏,天一亮,谁不知道你来过?”梅占雪道:“那不一样。刚才露了面目那是我想露,不是非露不可。我刚才拿了银子,不能杀了表妹和那个丫头灭口么?”
梅占雪的心事实在难与人说。她剃了表妹的眉毛头发,打断了表妹夫的腿,自己也因而离家出走。这才过了一个多月,刚刚又把表妹点在了床上,抢了二百两银子。她纵然胆大包天,也知道难为情,恨不得过上十年八年再见到熟人。到那时表妹生了娃儿,长起头发,也许大家都不记得这事了。
楚青流道:“你要非去不可,我就回店了。”梅占雪道:“你回去好了,我不稀罕。”楚青流知道他纵然回去,这个三妹也必然无事,但真要是回去,他这个二哥从此可就一个钱也不值了,只好说道:“那你带路,走吧。”奔着前院亮光处行去。
总号分号原是一家人,尤总镖头便不在头进院子按客礼接待来人,改在了二进院。正中大厅、东西侧厅全都点有灯火,整个院子人行不断。见了这般阵势,连梅占雪也犯了难为。就算请来千手观音,一时打灭所有灯火,这下面人来人往的,也立脚不住,又如何偷听?
楚青流道:“三妹你先回店,我在这里等他们散了,再设法探听,你放心,我必能打探出来。照我看,也不象有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不然那个老四哪里还有心思开玩笑。”梅占雪道:“不,要等我跟你一起等,回去我也睡不着。”
楚青流道:“那你就在这里看着他们,不要靠近,免得打草惊蛇,我去去就来。他们若是散了,你就跟着总号来的人,摸清他们的住处,再到尤小姐房上等我。”梅占雪虽然不解他的用意,仍点头应允。
他说是去去就来,这一去却再也不见人影。等了约有大半个时辰,厅中说完了话,尤镖头陪着两个人出来,梅占雪全都认得,一个姓张,叫张德超,一个叫鲍起山,都是总号精明强干的人物。
三人站在门前又说了几句话,便有分号的两个镖师引路,带二人去住处歇息。梅占雪不敢靠近,远远跟随,好在她熟门熟路,倒也没跟丢了。眼见四人寒暄道别,张、鲍二人进了屋,便掉头去尤小姐的东厢房顶。
这次等的时间不长,楚青流便到了,已换了一身分号镖师的衣服,手里还端了一把茶壶。梅占雪笑着伸手要去接,楚青流侧身闪过,将背上衣包交给梅占雪背着,问道:“来的人你都认得吗?”梅占雪点头,说了两人的年貌名姓。楚青流说了个“好”字,问道:“这两人在总号跟谁不错?也不是非得生死之交,结义兄弟那种,只须还算不错,能合得来,没仇没恨就行。”梅占雪道:“张德超跟胡青龙不错。”楚青流又问了两句,便示意梅占雪带路去二人住处。
张、鲍二人房中灯火尚在,还未睡下。楚青流道:“你在房上等着,我一个人下去就行了。”梅占雪那里肯听,当先跃下。
来到房前,楚青流扯掉蒙面青巾,向梅占雪指指墙边阴影,双手稳端茶壶,走到门前,伸手敲门。梅占雪自诩胆大妄为,至此也不得不佩服终究还是二哥胆大,赶紧到阴影处藏好,专等偷听。
房内有人应道:“是哪位?总镖头还有事要说么?”楚青流道:“小弟刘楚青,给二位大哥送壶新茶来。”屋内道:“有劳刘兄弟了,茶水就不用了,刚才有管家送了一壶来,还没喝完呢。”梅占雪心下好笑,朝楚青流两手乱挥,看他的笑话。
楚青流迟疑道:“其实小弟送茶只是个借口,原是想请二位带个口信回总号。也知道太晚了些,该明早再来的,只是明日一早就要出镖去河东太原府,这才不得不来。二位既然睡下,也不必起来了。就请二位回总号转告我表哥胡青龙一声,叫他六月里无论如何都要跟老镖头告个假,回一趟家。”多亏有梅占雪这个内鬼,一番话还能说得有模有样,虽说其中粗疏之处尚有不少,经不起细细思量,那也没有法子了。
一人道:“明早要出镖去河东?怎么刚才老镖头没说?”似乎很是吃惊。另一人道:“老鲍,尤总镖头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说,那是他觉得不会出事,不想叫老镖头操心。说了又有什么用?答应了的买卖,总得做完了。”鲍起山道:“还是问清楚点好,若有什么不妥,咱们还真得给拦一下。大不了赔人家一点银子,也比出事要好。”说罢起身开了门,放楚青流进来。
楚青流看了看他的相貌,心中有数,把茶壶放到桌上,说道:“鲍大哥,这趟镖不算大,客人是个告老回乡的知县,只保三千两银子。二位大哥也都知道,这种不穷不富的官,向来是不走镖局的,只因最近西北一带太不安静,才走了咱们镖局。”他刚才有意无意说出“河东太原”四个字,竟引动二人吃惊,便索性再补上一记,说起西北不太平来了。
鲍起山道:“老张你看,怎么样,还真叫老镖头给说着了。刘兄弟,干咱们这一行的,哪怕只押送三百两银子,也得象三万两那样小心。开镖局子的,家里就算是有钱,也不能靠着补赔过日子,这牌子一倒了,可样样都都完了,谁不敢用你走镖?”楚青流恭容道:“多谢鲍大哥指教。”
张德超道:“西北道上,何止是不太平,简直是不让咱们保镖的吃饭了。秦州的古凉镖局,延安府的西风镖局,这个把月来是接连失镖,还是大镖小镖一起丢,这么说吧,镖车干脆走不出去一百里。这两家不敢张扬,外面知道的还不多,最近实在是熬不住了,这才上门找老镖头商议。”
楚青流愕然道:“这可怎么好?咱们镖局还没事吧?”张德超叹了一口气,说道:“眼下还没什么事,将来会不会有事,可就难说了。”楚青流道:“大伙拿命换饭吃,还有人不许,跟他们拼命就是了。”
张、鲍二人道:“不是拼命这么简单,咱们有家有业的,怎么跟他们拼命?这十四家分号,光镖师就快两千人,一大半都有老婆孩子,没有老婆孩子的,父母总还有吧?老镖头说,这种怪事他几十年都没遇见过,大镖小镖全抢,对头软硬不吃,只要银子不讲交情,是个逼命的架势。”
楚青流道为难道:“老镖头怎么说的?他老人家定然能有办法。”
张德超忽然道:“你是干什么的?吴青龙的小名叫什么?他使什么兵器?他师父是谁?讲!”伸手抽出枕下长剑,鲍起山也已操起短刀堵在当门。
以上三问楚青流是一问也答不出来,与其支支吾吾,不如侥幸行险。走到凳子前坐下,说道:“既然被二位看破,我也就不再抵赖。在下乱人盟石寒,特来请二位给你们老镖头带个口信,就说西北诸事俱是敝帮所为,或早或晚,咱们总要找到贵局头上。贵局应对之法,不外乎摘牌歇业,此其一;联手对抗,此其二;对抗不敌而后歇业,此其三;血战到底,鱼死网破,此其四。梅老镖头白手起家,百战兴业,定然不惧与人一斗,所难者在于镖局人口众多,如何保全才是关键。石某此来,只动了贵局一壶茶水,一套衣服,却并未伤及一人,带走一物。”
“二位所说诸事,皆是我帮所为,并不如何新鲜。在下问及老镖头如何应对,二位已及时闭口,在下毫无所得,身份也被二位喝破,算是打了个平手。|”
“二位若能让开,我就此离开,咱们还不算撕破面皮。若定要动手,在下也只好呼叫院外的朋友,绝不会以少对多,徒博虚名。只是如此一来,开南镖局便会成为我派首敌,徒然代各家镖局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