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蓝青是个很奇特的人。让人很想扒开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明明之前那么害怕妖族，结果被救了之后，就忽然变了个性，和阴川司马打的火热朝天。
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是假的，但又真的太不着实际。
“加油！加油！臭小子加把力！”
“上啊，别手软。”坐在地上的妖怪们也真够不见外，看见一人一妖干起架来，还能煽风点火地在旁边助威。
“目光短浅的庸人。”常衡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懒得去看那无聊的闹剧。“就这么轻易地倒向了敌人。一点教训都不吸取，还想与狼共舞吗……”
南宫羽一个人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用衣衫轻轻擦拭幻羽的剑身，脑海里回想的，却是那个在沉尸地遇见的男子。
那个男人，很强。他明明背后的剑一直没有出现过，可是那剑气，却精纯的可怕，杀力大得吓人。还有那恨意，到底是怎么做的，才能将感情注入剑气里，而且还是那么可怕的怨恨，宛如诅咒着整个世界般。
那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从未听说过？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幻羽，眼里又有些失落。
宝剑虽好，奈何她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没有那名剑客那般精湛强大的剑术。
她其实是南宫剑家很最杰出的弟子了，十八岁以前就在北域十八林里拿到了青年一代最杰出的名头。甚至奉命前往冥墟，一路斩妖除魔，也是所向披靡，未逢敌手。
但是自从来到这里，却截然不同了。她就和杂兵一样，敌人和伙伴都如此之强，几千年几万年道行的妖怪数不胜数，那都是在这个时代里几乎销声匿迹的魔头一样的存在，尽管她全力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却只如同杂兵一样，除了幻剑的眼花缭乱，对敌人几乎不起任何作用。
她的眉头逐渐拧在一起，表情也越加不甘。这样微弱的力量，对天道师大人所做的贡献简直微乎其微。
“怎么？恨自己不够强大？”
南宫羽侧首，是倾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静悄悄坐下。
鬼魅就这一点最让人没法接受，来无影去无踪，一点声息都没有。
“是你啊。怎么不去陪在天道师身边？”南宫羽问。
倾城低着头整理裙角，宫裙微动，上面金丝的凤凰好似活过来一般。她柔声道：“没必要。主人心爱的人陪在他身边，我一介侍奉之人再跟着，难免会有些碍事。”
黑色的长发如瀑铺散，遮住她丝毫不逊色雨欣的脸蛋，让人看不透她此时的表情。
南宫羽默然，倒似乎是这样。
“不过，倾城小姐，看你这身着装，按理说应该也是王公贵族吧？”
“嗯。我曾经是一个国家的公主。”
倾城忽然歪着脑袋，问：“你听说过南庶这个国家吗？”
南宫羽老实摇头。
“对吧。”倾城露出苦笑。
她至今仍记得，记得被火焰吞噬的国家，记得屠城的冷光，也记得人民绝望的声音。
“那是个被遗忘的国家。是在两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前？谁知道呢。历史还没来得及看看那个可怜的国家，它在铁骑的践踏下灰飞烟灭了。”
毕竟，那已经是太遥远太遥远的故事了。
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故事，南宫羽便不再多问，换了个话题。
“那为什么，现在你又舍得屈尊，甘愿在天道师身边以奴婢自居？”
倾城撩起发丝，用手遮住额头，看着天空。太阳依旧如此耀眼，哪怕是千年的鬼王，可以不被太阳之火活活烤死，但仍旧能够感觉到体表有火烧的痛感。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现在的身份——一个鬼。
她也很迷惑，到底是为什么呢？整个国家都被屠国，自己也死在了侵略者的剑下，明明没有一个幸存者才是，但是为什么，谁为她在深山之中建造了一个墓？用主人所说的逆天之法，企图让她蜕死身去成神？
“因为当年，主人的父亲，就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什……什么？”
南宫羽的腰直接绷直，她杀了上一任天道师？
“你也许不相信。毕竟上一任天道师实力极强，而我不过才几千年道行的一只小小鬼王，怎么能杀得掉天道师？”
倾城也不知道。但是当她冷静下来时，那个男人就已经浑身是血的倒在了棺材旁边。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是肯定那个男人是死在他的手里。因为她的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那个男人的稀烂心脏。
“后来我带着上一任天道师的尸体去找主人谢罪的时候，主人拦下了我。你知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要放过杀掉自己亲生父亲的人，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决心吗？更何况，他还说出要帮我找到办法，治好我半鬼半神的身躯。所以啊，我这样的戴罪之身，能以奴婢自居在他的身边，都已经是无上光荣了。”
总感觉好像还是问到了人家的伤心事，南宫羽有些伤脑筋，总感觉还是戳到了人家的伤心事。
但倾城好像并不介意，而是微笑着对她说：“你知道，主人刚来冥墟的时候，并没有天道师的力量，他的力量最多和我打成平手，但我们许多妖怪还是心甘情愿的选择了追随他……”
她最开始跟着姬正的时候，亲眼见到过姬正当时是如何痛苦。明明怀揣着强大的龙的力量，却好像一个包着火的纸片，小心翼翼，只要稍一用力，强大的力量还没杀死敌人，就已让他的身体内部出血。
“但他依旧选择去旅行天道师的使命。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天道师最初上任到下一个加强封印的时间，被称作游历的习惯……”
这个习惯不单单是为了斩杀作恶妖魔，更是为了巩固天道师获得的实力。姬正当年最初开始走这条路的时候，只能和二三百年道行的妖怪厮杀。那时候他还是十来岁，就要用那么一副破烂的身体去厮杀。
“那些后来追随主人的妖怪，都是被他那份毅力和正义打动的。当然，也有背叛和阴谋，就和同伴的死亡一样，我们见过了太多太多，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追随主人身后。无论是弱小的妖怪，还是强大的妖怪，只要你心中有和我们一样的正义，就可以和我们一起旅行。”
那段时光对姬正来说充满了痛苦，对他们这些手下也一样。姬正在面对真正的强敌时，从来不许他们出手，只让他们站在一边看着。再强的对手都是，哪怕手被打断，哪怕腿被打折，奄奄一息，都不允许他们出手。
“当时所有的妖怪都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要每次都近乎找死的和敌人决战，但无可置否，再强大的敌人。”
“为什么？”南宫羽忍不住疑问，如果敌人只有一个的话，那天道师的手下一起上不就行了？何至于亲自上阵，被打的半死不活？
“谁知道呢。”倾城耸了耸肩，看着自家主人坐在地上的身影，忍不住心疼。
“也许他只是不想退缩。因为只有打败越强的敌人，自己也才能变得越强。”
古老的森林里，树叶在微微颤抖，隆隆之音由远及近，宛如战马奔腾，动物迁徙。
密密麻麻的妖怪像是洪流一般在林地穿行，它们中，不少妖怪背上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影站立，这些都是接受指令赶来支援天道师的妖怪。
坐在猪妖背上的中年男人，背负一把长剑，正是南宫羽的父亲南宫棠奕。
他喊了前面人面马身的英招一声，问：“喂！英招老哥，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天道师在的神龙墓？”
英招算了算，回道：“大概还要一天。”
“啊，还有一天……好想早点见到我加小羽啊……”
“南宫老弟！”猪妖扭着脑袋对站在自己背上的中年男子道：“咱们很快就要到了，到时候别忘了给我看看，你家女儿到底是那个。呲溜，老哥我忍不住想看看了。”
“老哥，别着急，我现在就给你看。”
南宫棠奕从怀里摸索一阵，抽出来一张照片。
“哇，老弟你不厚道啊！有照片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有没有啊。”
南宫棠奕弯着腰把照片贴在猪妖巨大的眼睛上，来回晃个不停。
“喂喂喂喂，你别挡着我啊！看不清路了，撞树上怎么办！”
“那可是你说的。”南宫棠奕果断收回照片。
“唉，我还没看呢！”
南宫棠奕嘿嘿一笑：“不是你自己说不能当着你么？”
猪妖顿时垂头丧气。感情被这小子耍猪了。
旁边的妖怪哈哈大笑个不停。南宫棠奕好胆量，真是一点都不见外，这才很好嘛！
仅仅是相见几天，大多数妖怪都对他有了非常好的印象，甚至还有几头老妖怪和他约定，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去那南宫剑家坐坐！
南宫棠奕当然是一口答应，可是把自家的弟子吓得不轻。南宫剑家虽然一直和天道师交好，但可从来没邀请过妖怪来自家山门啊？自家弟子能受得了吗？
“等等！”英招忽然翅膀一横，道：“前面有妖怪。”
话音才落，远方便已出现了人的影子。
他的速度十分快，所行处满是长长的残影。
“是敌人吗？”南宫棠奕轻轻按住背后的剑柄。
按理说天道师他们采用的是直线推进的方式，虽然蠢，但几乎能将沿途所有的逆君党羽全部拦下清除才是。
英招这边没有妖怪敢大意，警惕地打量着那人。
……好强的恨意，像剑罡一样随着那男人的前进压在他们脸上。
他的身上到底是发生过什么，才会有这么强烈的恨意？恨天恨地，恨自己恨别人，简直就是在憎恨一切一般。
那男人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停下，紫色的长发轻轻在胸前归附，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深紫的面容，双目紧闭。
“借问一下，冥墟是往这前面直走吗？”
南宫棠奕和脚下的猪妖大眼瞪小眼。
冥墟？到冥墟搞什么？而且好死不死还是从妖疆的方向来的。
最终，还是南宫棠奕人傻胆子大，问了一声：“朋友，你去冥墟干什么？”
“找个人。”
“那……”南宫棠奕伸手指出他们来的方向说：“顺着我们压过的青草痕迹一直走下去，大概一千多里就到了。”
紫面男子做了一揖，道：“谢了。”
说完便绕过他们，留下长长一串残影。
男子的速度十分之快，看样子有些些急匆匆的。
“公主，等着我，这次再无人敢对公主出剑。”
……
姬正一个人站起来，钻进树林里。
随手一招，便有七色的球在手中汇聚成型。
这是他想到的自己的招数的雏形，爆炸再收缩得到混乱的元素，但是在和将阴对抗时，效果并没有那么出色。
可是，不同元素，相生相克，混在一起，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具有危险性的武器。他现在急需要一个属于他的招数，让他的力量在刻意压制的情况下得到更大的发挥。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它得到更好的发挥？
姬正看着手里的球，陷入沉思。
一颗石头从天上砸了下来。
“喂，想什么呢？”
姬正忙将元素球收起，抬头喝道：“谁！”
头顶上的树枝上站着一个道士。他穿着红色的道衣，青色的脸又尖又长，血红的两眼里是人类绝不会有的凶戾眼神。
“好久不见，天道师。”
姬正眼神一窒。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三君四恶首五妖魁中的恶首。在黄金时代，他是人族的叛徒，却也是妖族恶首的最强者，拥有极高的计谋与力量。
换个更容易点的说法，他是和号阴处在不同层次的更强者，而且强的太多。
“鬼妖道。”
“别那么见外，我还是更喜欢听你喊我李瑶玉。”
这个忽然出现的人轻轻翻过身，背靠着树枝，一头长发垂落，仔细看去，竟都如同小蛇般纠缠蠕动。
“你要给我看的世界，现在是时候了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姬正质问。
“还用问么？”鬼妖道的身体像是水分，融入树木之中，下一刻，他从树干里走出，来到姬正身边。
“已经一万年了，我等不及了。”
鬼妖道摊了摊手，无奈道。他的手上，青筋犹如有生命一般，随着呼吸凹凸，看起来极其诡异。
姬正撤去手中的元素球，没有对他出手，而是说道：“我希望你再等一等。”
“等等？”鬼妖道发出哼哼的冷笑声，他绕到姬正背后，冰冷的声音就仿佛万年的冰气，从后面吹到姬正脖颈上。
“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世界，可这有什么用呢。逆君大人能够帮我复仇，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想复仇……沐浴着人族的血液熄灭我哪熊熊燃烧的火焰。”
因为他曾经就是人。还是道士。
而且在那个年代里，他和一只妖怪相恋了。结局不想而知，这简直是比禁忌还要禁忌的事情，他们被人族发现了。那只从未伤害过人的妖怪被人残忍地杀死，然后分食，那个叫李瑶玉的道士也被愤怒的人们用火活活烧死。
后来，是阴川司马亲自现身，以想做一个小试验为理由，将他的魂魄收集起来，注以逆君的魔气，然后再加上死去的恋人的妖气，让其成为了人、鬼、妖、魔于一身的怪物，被赐名鬼妖道。
重获新生的他满怀着对整个人族的憎恶，拥有强绝的力量，又因为仇恨而不惜一切手段，所以很快便成了逆君手下的得力大将。
这不是天道师代代口传的信息，而是只有他才继承到的第一代天道师的记忆里的画面。
上面记载着逆君战败后的一些事情。当年天道师曾经找过鬼妖道，并和和他立下约定，要鬼妖道不再为祸，他会打造出一个可以让人妖神共存的世界。
然而一万年过去，天道师的事业才刚刚启程，妖族与人族的共存还仍很困难。
“给我时间。再给我时间，你能不能……再等一万年。”姬正几乎是用一种询问的语气。因为当年，毕竟是人族对不起他们。
“不。我等不及了。”鬼妖道的声音里虽然有一种玩味的味道，听起来很不正经。但姬正丝毫不敢怀疑它的真实性。因为相传，鬼妖道是个反面的家伙，他说话越是严肃，就代表话语越虚假，反之，越是随便，才越真实。
“一年补偿，眨眼即逝，十年也差不多，百年就当打盹，可千年万年，就像是在分秒之中煎熬，太漫长了。我心里的火焰压抑了太久，已经憋不住了。”
“所以你最终还是要出手了？”
姬正很无奈。
他可是满怀着复仇之火重生的，当年便杀了数不清的人类，好不容易和祖先签下约定，在战后跑到了不知哪里躲了一万年，可如今又忽然跑回来要反悔。
那么现在冥墟一带的妖怪都应该是受他的调配了吧，有他在的话，姬正的前进难免会棘手很多。
“是的。”
最终还是没办法，谈崩了。
一人一妖背对而立，树林中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