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青丘有容贵为皇后之尊,但青丘家族依然迎来至暗时刻。
皇甫英的金蟒大军陆续涌进光明城,严守各个要塞及出口,满城的巡逻队全副武装不分昼夜,城内各小家族的私人武装就地解散,朝廷大员被哈尔德的眼线严密监视。
天一擦黑,光明城的街道空无一人,宛若死城,宵禁的告示贴满大街小巷。
而城门楼上悬挂的颗颗头颅随风飘摆,每天都有处死的“逆党”。
青丘有容已彻底无法见到皇甫雄。
即便是自己的孩子,见一面也是隔三差五,且手续繁琐困难重重,只能远远看上一眼,并不能与儿子皇甫彰交谈。
所幸自己还能自由出入,并无人限制她的个人自由,不过这也是身为皇后的她所剩无几的特权。
“父亲大人,咱们应该尽快采取行动,再不出手只能是坐以待毙,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青丘有勇擦拭银枪铠甲,整理战靴战袍,随时准备展开厮杀。
“皇还在他们手里,彰儿也是。”青丘有容思念孩子,昨天看见皇甫彰,只觉孩儿形体消瘦郁郁寡欢,看来也着实受了不少苦。
“打?真打起来若是你死我亡尚可有一打,只怕真打起来我们反而成了瓮中之鳖。”青丘灵力犹豫不决,难以决策。
“那青丘家也不能坐地等死,当年杀死旧王的是咱们家族,拼死一个也赚上一个,最好和那皇甫英同归于尽!”青丘有勇掷地有声。
“匹夫!”青丘灵力答复儿子,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口,“那残废呢?”
谁都知道残废指的是谁,可谁也不知道残废在哪。
如果要问青丘有病在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回答的事。
茶楼客栈、烟花妓院、说书道场、听曲的梨园、文昌的书阁、寡妇的后院……
青丘有病过得相当自由,皇甫英盯紧了每一个人,扼杀了所有的隐患,几乎排除了所有不利于自己的任何可能性,偏偏就是没人搭理一个瘸子。
其实由于父亲的不待见,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这整天晃荡于市井的丑陋瘸子是青丘家的二公子呢?
就算知道了皇甫英也不会搭理他。
不过今天青丘有病似乎有正事要做,他大摇大摆地拦住了光明城大内总管哈尔德,在皇城根的僻静处,很耐心地和他聊了半个时辰。
“怎么样,二哈,还要再考虑么?”青丘有病一挑大小眼。
“二爷,我姑且再叫一声二爷,到了明天或者后天,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福分楼。”哈尔德的话里带真针尖。
“呦呵,二哈,你这见风使舵的功夫见长啊。”
“二爷,您睁眼瞧瞧,这满光明城满街跑的是谁家的军队,皇太子又在谁手里,你们青丘家还有啥底牌你倒是打出来啊。”哈尔德把两手插进袖管,头也扭到了一边说到:“二爷,我这真还有事,要不您再找找别的大人?”
“哈哈,你这没鸟的阉人还着了急了,不过你也确实有能耐,病爷佩服你,”青丘有病站的有点久,单腿使劲难免酸痛,他只好靠了墙继续说,“你是黑暗之城墨夷统的大内总管,又是光明城皇甫雄的大内总管,是不是算准了要做皇甫英的大内总管啊。”
“你这么说我不跟你打嘴,小的也要活命不是?”
“这么说你把宝全压皇甫英身上了,你算准了皇甫英会赢。 ”青丘有病笑着问。
“这还用算么?光明城只要不是个瞎子,不,即便是瞎子也知道你们青丘家没戏。”
“是么?”青丘有病微笑着把丑脸探向,那笑容渐渐凝固消失,等丑脸几乎贴上哈尔德的肥脸时,面目几近狰狞,“那万一呢?万一青丘家赢了呢?”
哈尔德心头一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面容,如同大白天见了鬼。
青丘有病收回身来,脸上又恢复了微笑:“当年皇甫雄攻打黑暗之城,您可没少通风报信啊,人的两只脚,总要踏在两只船上才能安心,不是么?”
“我说二爷,您的话这么说也没错,您输也就输了,万一,万里还确实有个一,那您准备让小的做点什么呢?杀人放火啥的您就别难为小的了。”
“二哈,这不就对了,你这大内总管千秋万代,放心,我要你帮的忙,比你眨巴眼都轻松愉快。”
“究竟什么事?”
“送我们青丘家出城。”
“我呸,青丘有病你个丑鬼,你是真有病,”哈尔德义正言辞吐沫横飞甚至撸起袖子,大声说道:“我誓死效忠皇甫家族,想打爷的主意,没门!”
说完,转身就走。
青丘有病一愣,这哈尔德还有这般气节?
哈尔德转身离去没走两步,从身上掉下一个腰牌,他却好似没发信,大踏步走远,还哼着小调。
“这条老泥鳅。”青丘有病上前捡起大内总管的赤金腰牌,赵三驾着马车轻滑至跟前。
“快,回府。”青丘有病上了马车,尚未坐稳发出指令,一扫往日懒散。
“连个残废都找不到,你们还不如个残废!”青丘灵力正在府院里训斥几个下人。
“残废走不了多远,残废还能去哪呢?”青丘有病拄着黑杖进门。
青丘灵力见儿子出现,一肚子话反而憋了回去,毕竟尊严无价。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见丑鬼弟弟如见救命稻草,上前左右搀扶青丘有病归坐,青丘有病却站了起来。
“恐怕没时间坐也没时间细说了。”青丘有病深色肃穆。
“火烧眉毛,我们该怎么做?”青丘有容率先发问。
“走,离开光明城。”青丘有病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跑?老弟,亏你想的出来这好主意。”青丘有勇一阵无语。
“嗯,往北跑,我的老姐老哥,你们必须亲自前往北冥城,把步扬尘请到光明城来。”青丘有病做了第一个安排。
“哀嚎雪狼步扬尘,他,他会乖乖的来光明城?”青丘有容满脸问号。
“信使早就送去了联姻的书信,要么就让他来主持皇甫雄的后事,估计皇甫雄也活不了几天了,没准现在已经死了,要么就让他来光明城出任相国,反正老姐,他要什么你给什么,总能说动他吧。”
“这,这管用么?”青丘有勇问。
“老哥,你可有管用的法子?”青丘有病反问。
“步扬尘来与不来,先离开光明城总是对的,这里太过危险。”青丘有容看向弟弟:“要不要多带点衣服,那里是不是很冷?”
“您准备恐怕是来不及了,我倒是早有准备。”青丘有病话音刚落,马车声由远及近,停靠在青丘府门前。
“现在就走?是不是太仓促了点。”青丘有容毫无准备。
“恐怕是这样,老姐,我只能保证现在,以后想走要靠你们自己长出翅膀。”
有下人往马车上放上皮衣皮袍等取暖之物,青丘有病走向马车,自己跳上赵三驾驶的那辆说到:“老姐老哥,委屈你们挤一挤了,反正你们娘胎里就挤在一起。”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也匆忙上了前面的一辆马车。
青丘灵力见三个孩子要走,忍不住冲上去拦住青丘有病的马车说到:“丑鬼,你姐你哥去请步扬尘,你出城干嘛?”
“老爹有,我去见一个您的老朋友,正好和哥哥姐姐们顺道而已。”
“见谁?”
“诸世海,熟悉不?”
“那老东西还活着?”青丘灵力睁大眼睛。为了寻找诸世海他可没少花费力气。
“我说父亲大人,您老人家年龄也不小了,不也活的好好的?”
“那老东西在北冥城?”
“我说了,只是顺道。”
“你们仨都走了,让我在光明城用脖子试皇甫英的刀够不够快?”请求灵力言语中暗含讽刺。
“父亲大人,恐怕只能是这样,您知道,这并非我的本意,”青丘有病略带哀伤地看着父亲,“您是青丘家族的族长背负家族的荣誉,又是光明城代理相国,您想做第二个诸世海?”
青丘灵力沉默无语,他当然也从未想到过这样离开光明城,谁都能走唯独他不能,背负家族荣誉的人从来无路可退。
孩子们能走或许是件好事,即便步扬尘不来,给青丘家族留几个种子是最好的选择。
“老爹,”青丘有病从马车里伸出丑脑袋说,他甚至更改了称谓:“老爹,不必悲观,或许步扬尘在您的脑袋落地前赶到光明城。”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从马车探出身来和父亲挥手告别,青丘灵力孤独地站着看马车从视线消失,两行热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两辆马车在青丘家族贴身卫队的护送下快速前行,直至光明城的城门口,毫无疑问,全城数这里最是戒备森严。
“坏了,忘了这茬了,我的皇后印信恐怕已经不管用了。”青丘有容透过马车的小窗望着外面刀枪林地,数百的全副武装金蟒武士,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她的手紧紧握住同车的弟弟。
“放心,姐,大不了杀出去。”
在青丘家族一行几十人的队伍里,最气定神闲、摇头晃脑、神情自若的当属给青丘有病赶马车的赵三。
这位庄稼汉自从赶着破马车载着青丘有病“闯”过一次皇宫后,认准了一个理:只要瘸爷在车上,刀山火海地府天宫也是来去自如。
更何况这几个鸟官兵,上次的官兵连他送上的金币看都不敢看,哼。
赵三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出示青丘有病给他的大内总管腰牌。
“我家爷说了,皇上病重,我们奉皇甫英大帅之命前往龙云寺进行祈福,你们谁敢延误,嗯?”赵三威风凛凛,对金甲金盔的金蟒将官嗤之以鼻。
带队守城门的金蟒将领以几十年的生活阅历判断,认定赵三所言不虚,一个赶马车的都横成这样了,还能有假么?
更何况,出示的是大内总管的腰牌!
“快开城门,放行。”金蟒将官大声吆喝。
数十人的队伍缓缓出了光明城。
“瘸爷,跟着您,就俩字:痛快。”赵三赶着车,回头冲车内的青丘有病说。
青丘有病前胸后背衣襟已被汗水湿透,满头满面俱是汗水,刚才紧张到气都没敢喘,此时才稍微缓过点神来。
车内细想,自己竟还不如赶车的赵三,不禁哑然失笑。
“赵小哥,错了,往北。”青丘有病车里说。
“瘸爷,不是说的去龙云寺?”赵三带着问,还是调转马头。
“不去龙云寺,咱们去北冥城。”青丘有病此时给出真正的目的地。
“爷,真有您的,耍那几个军将跟耍孙子似的。”赵三此时更是钦佩主人,也更洋洋得意。
“小哥,能多快就多快,别怕颠着爷。”青丘有病并没有彻底放松警惕,只有马车到了塞北之地,才算是真正安全。
尽管已前行百十余里,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握着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辰安,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回到光明城,再见到彰儿。”青丘有容的头靠向青丘有勇的肩头。
辰安是青丘有勇的乳名,已经很久没人叫起了。
“姐姐,我们会回去的,会见到彰儿,或许皇上的病也会好转。”青丘有勇安慰到。
“别提那老混蛋,自打有了彰儿,他就再没碰过我,却和下人们厮通。”青丘有容目中带恨,“他死了倒也清净。”
青丘有勇已有二十年没再拉过姐姐的手,这对双胞胎姐弟自出生以来便被世人赞为青丘城的金童玉女,而如今,忙于谋求功名的青丘有勇尚未成亲,而已为王后的青丘有容似乎过的也并不快乐。
而如今,在青丘家族生死时刻,在北行的漫漫长路上,这对双胞胎姐弟并肩而坐,十指相扣。
马车外,所行日趋荒凉。
北行渐冷。
当赵三拿着厚厚的皮裘送到青丘姐弟马车的时候,引起了里面一阵慌乱,两人闹了个大红脸。
缺乏礼仪教育的赵三丝毫没觉得是自己唐突,心理暗想,这小两口,倒是恩爱的紧,自己和家里的母老虎,天天打架。
“瘸爷,后面的小两口真是神仙般的人儿,真是般配,”赵三搜肠刮肚一翻,卖弄出两个词来:“天上的一对,地上的一双。”
“天生的一对?小两口?”青丘有病轻问了一句,但赵三似乎没听见,继续赶着马车。
显然,赵三并不知道后面马车中两人的关系。
青丘有病疑惑地从马车小窗探出头去,但见后面的马车帘幕紧裹。
青丘有病并没有缩回脑袋,任由北风吹面。
放眼望去,已见北国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