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城的巨石迷宫深处,传来一声狼嚎。
嚎叫在北冥城远古的壁垒间四处游荡,凄凉而哀伤。
这应该是那小子的狼,青丘有病叹了口气,拄着黑杖晃荡着前行。狼嚎中有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将他硬生生自现实抽离,弃置于一片广寒的抑郁荒原,浑身伤痕累累,在雪狼的追逐下亡命奔逃。
北冥城的人们在神树上挂上数千的红色布条,为步扬明祈福。
全城的药师来去奔忙,他们口中带给人们消息,小公子并没有死,只是,只是昏迷不醒,但也不排除更坏的结果。
步扬家族的人一向命硬,这小子许是能挺过这一关,青丘有病站于神树之下,抬头上看,惊心于这树的高。
而树的不远处,正是姐姐在北冥城所住的寓所。
步扬明从树上跌下,会不会跟青丘家族有关,这个念头让青丘有病不寒而栗。
有必要前去看看,青丘有病掉转方向,向姐姐青丘有容的住处走去。
进门时,这对姐弟正在吃早餐,早餐冰冷而了无生趣,显然,步扬家的人下人们也都顾不上什么皇后大人了,他们都去探望小公子去了。
青丘有病看向他的孪生兄姐,这对孪生姐弟今天都穿着深绿色的衣服,这接近于他们家族的颜色,他们英俊挺拔漂亮又白皙,金饰珠宝在他们指尖、手腕、颈项上闪闪发亮,两个人还真如赵三所说那般,天上的一对,地上的一双。
青丘有病不禁暗想,如果自己也有个双胞胎,不知会怎么样?还是没有的好,自己照镜子已经够苦恼的了,天天看着一个和自己一副德行的人,如何受得了。
“这事跟你们没关系吧?”青丘有病突然发问。
“什么事?”姐姐反问。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事?”
“弟弟,我们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青丘有勇说到。
“最好是这样,知道么,如果跟你们有关,”青丘有病停顿了一下看向自己兄姐,“咱们只能撒丫子逃命了,步扬家族跟本不用动手,他们会用狼。”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青丘有容满怀戒心地盯住他瞧。
青丘有病不怀好意地朝他笑笑:“没别的意思,托神树的福,那小子可还没死,药师说他活下来的机会很大,所以……”
青丘有病仔细留意兄姐的反应,没有错过兄姐快速交换眼神的神情。
姐姐青丘有容视线低垂说到:“老天真是太残忍了,竟然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苟延残喘,实在是太狠毒了。”
“药师是怎么说的?”青丘有勇问。
青丘有病也吃了口桌上的残羹剩饭,他一向毫不介意,若有所思地嚼了一会方才开口:“药师们认为这孩子命不该绝,只是尚未醒来。”
“尚未醒来,”青丘有容重复了一遍:“这有可能么?”
“只有鬼神知道,”青丘有病答道,“不过我觉得那孩子的狼也许能把他唤醒,它一直在叫,叫个不停,要知道,它们可是雪狼。”
皇后颤声道:“那些动物恐怖极了,”她说,“瞧那模样就危险,我决不允许它随我们去光明城。”
青丘有勇说:“姐姐,恐怕不行,步扬琳可也有一只狼,它会随性去光明城。”
“步扬家族如果死了一个儿子,真不知他们还去不去光明城?”青丘有病说。
“狼战团已经聚集,若不是出这桩子事大军早已开拔,说不走就不走了?”青丘有勇说。
“即便人家不去,这件事又该怪谁呢?嗯,我的好哥哥好姐姐。”青丘有病说着,大小眼扫向兄姐。
青丘有容一阵不自在,“好弟弟,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好姐姐,你应该放下你的早餐,快去探望步扬尘大人和慕容夫人,请他们宽心。”
“这只是个意外,跟我又没关心,我请他们宽心有什么用?”
“而且不仅仅是请他们宽心,你应该拉着慕容夫人的手说,你感到万分遗憾,只要能帮助他们的孩子,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帮助,你都愿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最后,你还要为他们献上最虔诚的祝福,姐姐,你听懂了么?”青丘有病的话如同下令。
“我可是皇后,有必要那么低微?”青丘有容问。
“你是皇后不假,或许现在还是,可你是光明城的皇后,而我们现在在北冥城。”
青丘有容无话可说,站起身来,擦干净油嘴,播散头发,匆匆出门而去,去找步扬家族诉说哀伤。
待姐姐出门,青丘有勇说到:“如今步扬家的孩子生死未卜,我可能他们决计不会放心离开北冥城。”
“谁知道,但如果步扬尘再不动身,皇甫英会称皇,都不知道这会皇甫英是不是在筹备登基大典,我想步扬家族也未必想看到是这样的结果。”
“我可以帮那小子彻底解脱,”青丘有勇道,“如果是我儿子,我就会这么干,这才是为他好。”
“我的有勇哥哥,我可不建议你把这话说给步扬尘听,”青丘有病说,“除非你长了三个脑袋,不,相信我,三个也不够。”
“就算那孩子活下来,也是个残废,或许残废也不如,以后根本就是一个畸形怪胎,在世上活受罪。”
“畸形怪胎,”青丘有病站起来说话,并展示自己的怪模样,“畸形怪胎也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好弟弟,你别多想,我不是说你。”青丘有勇微笑着说。
“哈哈,那当然,”青丘有病接着说,“我真心希望那孩子活过来,不为别的,我想听听他说些什么,或许会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哦。”
青丘有勇的笑容如冰水般渐渐凝冻。“有病弟弟,”他阴森地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属于哪个家族,你究竟站那一边?”
“我的好哥哥,你说这话好伤我心,你知道我最爱家人了”青丘有病拿起黑杖,似乎准备动身,“况且,我站那边如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什么?”青丘有勇问。
“重要的是该我们出场了,去向步扬家族献出悲伤和祝福,反正我是真心的,”青丘有病仔细打量了哥哥,“如果迟到的太久,步扬家族没准会起疑呦。”
青丘有勇只得跟着站起身来,他俊脸一阵青一阵绿,内心被这个弟弟搞得一片凌乱。
……
青丘有病和青丘有勇出现在房门口的时候,房间里挤满了人。
步扬尘的一大家子、姐姐青丘有容、三五位药师、苏北河、容妈妈等等众人,偌大的房间显得狭小起来。
慕容恪坐立床头拉着步扬明了无生气的手,陷入一阵又一阵的悲伤,姐姐则坐在炕尾,是不是递药传水,若是代表皇家,她也已竭尽所能。
房间里很静,没有人说话,人们用沉默来表达哀思,青丘有病把准备好的祈福祝愿的话咽回肚内。
任何话语对这种悲伤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床榻上的步扬明尚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青丘有病望向窗外,他注意到,步扬明的这个房间的位置确实很高,可以俯瞰北冥城。
他知道,步扬明是个爱远望也能远望的孩子,这孩子为了能看的很远他住的很高,也尽量去爬的很高,而又恰恰因为爬高,害了这个孩子。
如今这个再也不能爬高的孩子,还能不能看的很远呢?
但至少一点青丘有病可以认定,这孩子不会死。
他翻看过七国的族史,其余领主世家均有夭折的孩子,唯独步扬家族没有,一个都没有,这孩子也不会例外。
而且,这孩子给自己的印象非同寻常。
北冥的雪神夺去了他爬高的能力,或许另有安排。
“诸位大人,”步扬明的老师苏北河开了口,“诸位大人的呼唤小主人已然听到,但大家走在这里恐也于事无补,于医无益,还请……”
“夫君大人,你们还是走吧,”慕容恪抬头看向步扬尘,满脸泪痕,“如苏师傅所说,你们都在这里于事无补,这里有我,这里有我。”
“我愿意在这里陪着慕容夫人。”青丘有容上前来拉慕容恪的手,“我陪您直到小公子彻底醒来,我愿意。”
“不,皇后大人,你们有更重要的事,你们必须前往光明城,我儿的事,这,这是我这个母亲失职啊……”两个女人爆头一阵痛哭。
步扬尘深沉地看了一眼儿子和夫人,转身离开了房间。
步扬家族历来悠久,冰雪之国有着坚若冰雪的传统,很少为儿女情长所羁绊。
大军已在城外集结完毕,莫说躺于床榻的是步扬明,即便是步扬尘自己,恐怕也不会改变行程。
迅速,将领们开始在城外汇合。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也急忙收拾行装,尽管他们昨天就已准备妥当,然后登上他们的马车。
步扬尘身着银甲手持银盔,走向青丘有病。
“青丘公子刚才跟我道别时说是去流放处?”
“正是,不知领主有何吩咐?”青丘有病拱手说到。
“我有个儿子在流放处,他叫步扬影,他和明儿最为交好,劳烦你把明儿的事带个口信给他。”
步扬家族居然还有个孩子在流放处,这让青丘有病吃惊不小,“领主的意思是否让他回来?”
“不,他有他的路要走,明儿有明儿的路,你只用传达口信,一切由他抉择。”步扬尘说完,戴上银盔,骑上高壮矫健的白马。
青丘有病放眼望去,雪亮银甲的狼战团漫天遍野如同初雪。
数万人的大军在集结处鸦雀无声,只有凌冽的风声。
“周天魁!”步扬尘在马上高喝。
一个脸上有五指爪痕的巨大将领翻身单膝跪于马前。
“附耳过来。”步扬尘轻说。
脸有抓痕的将领站起身来,探身上前。
步扬尘在他耳边仔细嘱托。
那将领双手抱拳领命,翻身上马,高喝一声,“一队的兄弟跟我走!”
将领高喝完毕,纵马跃出大军,一队二千人的轻骑马队快速跟上,滚滚向南杀去。
“白战、董江、高山!”步扬尘继续下令。
又有三名将领翻身跪于马前,步扬尘悄声安排完毕,三人各带一千骑兵,分三路奔向光明城。
军纪严明而迅速,让青丘家族大开眼界。
随后,狼战团的大军正式开拔。
大军沿着南行的道路汇成如兵甲组成的银色河流。
青丘有病静静地看着,心里想到,这恐怕只是,只是狼战团不到一半的人马。
难怪没有任何国王征服过这里,步扬家族不造反,已经够偷笑了。
赵三拖着两行鼻涕来问青丘有病:“瘸爷,咱们呢,咱们去哪?”
“继续向北!”青丘有病费劲地爬上马车,大军开拔,自己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想到流放处不仅有相国诸世海,居然还有个步扬家族的孩子,前不久接线报还处死一个秦雪鹰。
如今,自己也赶往流放处,还真是有趣。
步扬影,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