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翩翩绝想不到,她制造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史前大灾难。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半夜三更,她与贴身丫鬟绿枝,偷偷摸摸潜入天桥,打开手里的小布袋,将黑蝴蝶粉末涂抹在桥板上。
一阵风吹过,布袋被风吹得飘扬起来,大半袋黑蝴蝶粉末纷纷扬扬洒落,从天桥上一直撒到桥底下。
撒了就撒了呗,半夜三更的,谁会恰好在桥底下坐船经过?
除非是鬼。
所以,蓦然地,柳翩翩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衫、脸孔却已经红肿变形的、还沾有密密麻麻黑色粉末的男人,从桥底下忽然轻飘飘地飘了上来。
她顿时,立刻,马上,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坏事切不可声张的,惊天动地振聋发聩地狂喊起来:“救命呀……有鬼呀……”那个“呀”字只来得及喊出一半,就戛然而止。
因为嘴里被塞了一样东西。
臭烘烘的,冒着热气。
绿枝也尖叫起来,又忍不住想笑:“小姐……你叼了男人的臭鞋。”
柳翩翩摘下嘴里的鞋子,果然是一双男人穿的黑色底鞋,绸缎很华贵,只是大约脚出汗,鞋子内有些脏。
因为摸着鞋子感觉有温度,可以肯定不是鬼,柳翩翩顿时定下神来,瞪着眼瞧着对方,见他赤了一只脚站在桥中央,嚷着:“你干嘛呀你,见人甩什么臭鞋啊你?”
那男子脸孔已经严重变形了,嘴唇也肿得像猪肉肠,上下张合十分不便,却还在拼命地上下飞动,口齿却有些不清不楚:“你好大赏(胆)……竟然撒……黑蝴蝶吻(粉)害人……”
柳翩翩银牙一咬,张口就来:“抱歉,我不知道黑蝴蝶吻是什么东东?再说,我撒什么关你什么事?我在桥上撒,你在桥下过,只能怪你自己倒霉!说我害人,这么晚我害谁去?一个人都没有,正经人谁会半夜三更还在外面瞎转悠啊!”她忘记了自己也是半夜三更瞎晃悠的那一类“不正经”的人!
她瞟了眼桥底下,是一艘花船,原来是半夜三更和青楼女子幽会的浪荡公子哥,只能算他倒霉,谁让他恰好这个时候立在船头,船又正好经过桥洞。
慕容乾怒视着这个兀自强辩的女子,不明白这女子长得貌美如花,穿得也漂漂亮亮,怎么说出来的话却比市井小民更加市井?
东魏看来真是世风日下,小小女子也敢如此大胆。
看来还得多给她点教训。
他不由得扣住了一枚铜钱,盯着女孩子皎洁如月一般的脸,在心里恨恨地说:“你让我变猪头,那我也让你多一只眼!”他正想将铜钱扔过去,衣襟却被人拉住了。
只见一秀眉英挺的少年立在他身后,轻声说:“王爷,切不可让人知道你会武功,小心耳目……”
耿如风是他的心腹将军,他的意见慕容乾都会尊重。他无奈地收回铜钱,对对面兀自还在喋喋不休骂着自己的女孩子说:“拿来!”
柳翩翩翩然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扔鞋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还要穿回去!”
她作势要将鞋子扔过来,却用力过度,手一偏,将鞋子直接从桥上扔了下去,只听“哧”的一声轻响,鞋子像枚鱼一样钻入了魏水河里,溅起了一簇雪白的水花。
慕容乾张嘴就骂,无奈嘴唇不便,骂速过快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却兀自伸手,听了许久柳翩翩才听了明白:“解药!”
柳翩翩说:“解药我有,不能白给,一两银子!”
慕容乾一瞪眼,耿如风迭声说:“算了算了,价格很合理。”伸手掏出银子,从柳翩翩手里接过了解药。
得了银子,柳翩翩赶紧见好就收,朝绿枝使了个眼色,两人赶紧朝夜色中走去,身形晃了晃,消失了。
耿如风将解药交给慕容乾,疑惑地说:“这两个女子这么晚了跑天桥上来干什么?”
慕容乾涂抹了解药之后,恨恨地说:“别再让我遇到她们了,否则一定给她们好看。”
耿如风看着慕容乾尚没有恢复原状的脸,不禁莞尔。
豫南王是出名的美少年,没想到今夜却被人整成了猪头,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忽然,耿如风眼尖,发现地上掉了一样物什,拣起来,却原来是一个绿缎荷包,缎料虽然好,但显然已经使用了许久,早已磨得破烂不堪,荷包里只有散碎的几枚铜钱。翻过一面,上面绣着三个小字:柳翩翩。
他将荷包递给王爷,说:“这女孩身份好生奇怪,又不像是使唤丫鬟,举止也不像大户人家的小姐,这荷包的质地虽然好但破了洞,里面也没有装多少银钱。她究竟是什么人呢?倒生得挺好看,我看啊,比王爷府上那些姬妾们都标致许多。”
耿如风自小与慕容乾一起长大,风风雨雨经历许多波折,表面是主仆其实是朋友,所以说话也才会如此直接。
慕容乾冷然一笑:“再美丽的女子也是红颜祸水,皇上成天周旋于后宫中,懒于朝政,西楚如今虎视眈眈,东魏却依然歌舞升平毫不知危情……”
耿如风轻声说:“王爷,此地不可多说。对了,明天明将军将携带西楚12位绝色女奴回京师,他告诉你了吧?”
“早已飞鸽传书了。他那种人,有钱会不赚吗?一个女人要1000两金子呢!买处村庄都足够了。”
月色如钩,将天桥照得幽亮,月色倒映在慕容乾黑曜石一般的双眸里,一种隐藏的锋芒喷薄而出。涂上解药之后,他的脸孔渐渐恢复原状,竟然是如此俊美的少年。漆黑的浓眉修长入鬓,眉骨棱立,五官层次感分明,下颌却又弧度柔和,英气和柔美,在这张脸上极为协调的糅合在一起。
慕容王族一脉,自古就产美男子,不论是慕容乾,还是当今皇上慕容昭,以及暴毙的先皇慕容复均是一等一的美男。
两人从天桥上飘落入花船,丝竹声声入耳,美女如云,但内舱,正襟危坐的却是三五位中年男人。个个都是朝廷重臣。
此刻他们严肃的眼光都落在慕容乾光着的一只脚上,人人脸上浮现一丝诧异之色。
七王爷这是怎么了?居然跑丢了一只鞋?
慕容乾随身内监小吉利奔了过来:“啊哟,我的爷啊,您的鞋子呢?”赶紧脱下自己的鞋子,跪下来替他先穿上。
原本一场议事,就只得无奈草草收场。慕容乾气得牙根发痒,将绣着柳翩翩三个字的破荷包左看右看,唤来如云,将荷包丢给她:“去,给我做一个一模一样地来,上面绣三个字柳骗骗!”
如云是他的贴身丫鬟,姿容清丽,尤其擅长女工女红。
她低头瞧了一眼那荷包,诧异地问:“也要做得这么破烂吗?”
“不是说了一模一样吗?快去做!我有用的。”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奇怪,这荷包虽然破旧,但用的竟然是西楚宫里才有的绿锻呢!”如云翻来覆去地瞧着。
“西楚绿锻?我记得皇上曾赐过我一匹西楚宫的绿锻,就去剪了来做。”
如云只得答应着去了。
慕容乾牙咬切齿地想着:柳骗骗,等我还给你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天天挂在身边骂你。
同一时刻,正在翻墙的柳翩翩在墙头上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引来一阵狗呅。
绿枝仰头望着小姐,催促她:“小姐,快跳墙啊,免得被老爷发现了!”
“没见到我在沉思吗?”
绿枝急了:“谁见过骑在墙头上沉思的啊?小姐快下来……”
“我觉得奇怪,这人怎么知道我使用的是黑蝴蝶粉?我是按照师傅传给我的那本医书上配置的,这种粉末别人一般不会知道。真奇怪,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管他什么人啊,快跳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片火光将她们包围了起来。
一位身着华服的粗豪青年带着一群随从已经来到了墙角下,嘴里嚷着:“抓贼。”几只凶猛的大犬“嗖”地飞扑过来,幸亏绿枝机灵嚷出来:“是我,是我,墙上的不是贼是小姐……”
柳翩翩低头一看,原来那带头的粗豪男子正是自己的大哥柳文武,只得无奈地从墙上跳了下来。
柳文武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说:“半夜三更你爬墙头想干什么,偷东西吗?”
柳翩翩知道这个大哥一贯就爱找自己茬。
她冷冷一笑说:“你说错了两件事情,第一,我不是爬墙头,我是从墙头上跳下来;第二,我是柳府人,自家人,自家人不存在偷只是拿。”
柳文武说:“谁跟你是自家人?你母亲带着你上门的时候你已经5岁了,还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种冒充我家的人。”
“我是什么也轮不着你来评断!”嘴巴上柳翩翩可从来不饶人。
柳文武挥挥手:“少废话,来人,将她拿下,搜她的身。”
柳翩翩急了,双手叉腰大眼一瞪:“你敢!”
她摸了摸身上,还有一袋黑蝴蝶粉,如果这些人胆敢碰她的身体,她一定让他们全身发痒!
绿枝胆怯地倚靠在小姐身后,环顾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全身瑟瑟发抖。
柳文武犹豫了一会,虽然这个“妹妹”也许是野种,但毕竟顶了一个“四小姐”的头衔,让这些家丁摸她的身子实在有些欠缺礼数。他眼睛咕噜咕噜转悠到绿枝身上:“好,你们搜这个丫鬟!”
绿枝“哇”地一声哭了。
柳翩翩急忙护着绿枝:“我看谁敢动我的人?”
柳文武阴沉着脸说:“惹不得你,我难道连惩罚一个丫鬟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双方正在僵持着,从远处又走来一些人。
大家一看到领头的那身形肥胖衣饰华贵的老男人,都低下头来垂下双手肃立。
柳文武走上前去,殷勤地扶着他,说:“爹,怎么把您给惊动了?”
柳老爷威严地问:“出什么事了?”
柳文武说:“我正带着家丁巡视后院,看到这里有黑影,原来是……”他有些不情愿地说:“四妹在爬墙,不知道是不是偷东西。”
柳老爷说:“文武,她是你的四妹,不是贼。”
柳翩翩得意地一笑,却还没有缓过劲来,柳老爷又发话了:“但一个女孩子,爬上爬下的,像什么话?娘是这么粗俗,教出来的女儿也这么粗野。”
柳翩翩心里有气,嚷出来:“是我惹您生气了,您教训我就可以了,为什么骂我娘?”
柳文武说:“爹,四妹真是越来越不像话,还敢顶撞您了!”
柳老爷眼色阴沉地落在柳翩翩身上,说:“先给我抓回去,明日再好好教训你们母女!”
他转身走了。
家丁欲来抓她,她推开他们:“走开,我自己回房。”
经过柳文武身边,他轻声骂了一句:“小野种!”
柳翩翩正想回嘴骂,想了想,悄悄打开布袋,任清风吹拂将黑色粉末撒了出来。她自己护着脸,赶紧带着绿枝溜掉了。
哼,别以为我柳翩翩就可以任由你们欺负。
(2)
柳翩翩回到房间里,让绿枝不要点烛火,以免惊扰了母亲。
没想到门却被推开了,只见一穿着朴实但容颜绝美的中年女子摸索着站在门口,问:“是翩翩回来了吗?”
绿枝赶忙将烛火点着了。
柳翩翩扶着娘,说:“娘你知道我出去了?门口冷,您慢慢进来,我扶着您!”
她小心地搀扶着娘。
灯火袅袅中,将一张与柳翩翩有几分相似的脸映亮。除了那双空洞无神的眼,她依然是那么美丽皎洁。
这张脸,年轻的时候曾怎样的倾国倾城,年轻时的晚娘,曾是艳绝一时的青楼名妓,也就是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候,她邂逅了柳翩翩的爹。
只是现在,失去光明的女子,只能在柳家后花园的偏房里安度余生,靠着丈夫一点恩慈悲凉地度日。
只是这点恩慈少得可怜。
晚娘现在是柳府三夫人,柳老爷给了她名分时他已经娶了两房妻子了。正夫人生有一子,二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因为双眼失明,加上不会奉承,晚娘并不得柳老爷的恩宠,每月例钱只有三两银子。
最近大夫人变得更加刻薄,以晚娘消瘦不要吃很多为名又扣掉一两银子。
原本三两银子就仅够维持俩母女的吃喝,现在就更加捉襟见拙。为此,柳翩翩不得不考虑重出江湖,以师傅教的那点粗浅医术知识骗点银子。
小时候,柳翩翩有一番奇遇,偶然邂逅了一位神尼,那神尼见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十分喜欢,传授了她一点武功和医学知识。虽然只相处了三日,但临走时还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医学秘籍留给了这个小女孩,另外还赐给了她三颗救命金丹。
神尼曾说,柳翩翩一生会与这三颗救命金丹有缘分!虽然柳翩翩会饱尝颠沛流离的辛苦,但最终会“贵不可言”。
时光如流水,如今的柳翩翩,已经是一位十七岁的美貌少女,却离师傅说的“贵不可言”差得十万八千里,简直连生活都快要过不下去了。
说真的,柳翩翩真想带着母亲离开这个刻薄寡恩的柳府,但母亲身体羸弱,双目失明,她柳翩翩因为贪玩又根本没有精学医术,如果离开柳府,更会无片瓦安生。
所以只好寄人篱下,忍气吞声,忍辱负重。
母亲说:“翩翩,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
翩翩与绿枝对视一眼,早已想好措辞:“我去给您找草药了,那草药叫芝兰,能治疗母亲的眼疾,但只能夜晚才生长……”
“唉,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深更半夜出门始终不便,母亲的眼疾这一生可能再也无法痊愈,你就不要多操心了。”
她的脸上泛出一丝柔和的光彩:“翩翩,我今儿听人说,你的云洛表兄已经被封为皇上的护卫,这几日会来府里住上几日。”
云洛表兄?
翩翩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俊美得像女孩一般的小脸蛋,心里不屑地想,原来男大也有18变,像小丫头一样被自己欺负得总是哭的表兄,现在居然成了皇家护卫?
“翩翩,母亲这一生再无所求,惟愿你能有一个好归宿,你自小和云洛表兄感情好,母亲还真希望你能和他结为连理,这样母亲也可以无遗憾了。”
绿枝“扑哧”一声乐了。
柳翩翩的脸红了,急忙打住娘的话头:“娘,我可不愿意嫁给一个娘娘腔。”
娘责备她:“怎么能这么说你的表兄呢?”
“时候不早了,娘你早点歇息吧,我也想休息了……”
一提到成婚的事情,柳翩翩就一个头两个大,生存问题还没解决,就想着成婚?自己成婚了,娘可怎么办?
绿枝聪明地将三夫人给送走了。
柳翩翩躺到床上,志得意满地摸出那锭银子,柳翩翩出马一个顶俩啊,小露一手就赚了一两银子。她摸着荷包,想把银子收好放进去,可是摸来摸去没有摸着。
她愣了,翻身而起,再找了一遍,还是没找着!
这下就晕菜了。
那荷包是她十岁时母亲绣给她的生辰礼物,十岁之后,母亲就失明了,再也做不了女工了,所以她一直珍藏着,哪怕已经破旧了,依然当宝贝一样随身携带。
一定是和那个猪头男在天桥上纠缠的时候弄丢的!
对于柳翩翩来说,那可是无价之宝!
真是晦气!不管如何,一定得找回来!
(3)
第二日,柳翩翩还在酣睡,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啼哭声传了过来,旋即,她的房门被拍得山响。
“柳翩翩,死丫头快给我开门!”
柳翩翩翻身而起,听出来这破锣一般的嗓子是大夫人的声音。
她慢腾腾地穿好衣服,这才去开门,谁知道门一开,大夫人的巴掌跟着进来,“啪”地一声落在柳翩翩白嫩的脸蛋上,一个火辣辣的手掌印!
“小野种,竟然敢暗害我儿子,你是什么居心?”
捂着脸,柳翩翩怒视着她:“你疯了吧,一大早让来福给咬成疯狗了吧?”她的大眼睛咕噜噜地转悠,心想这巴掌不能白挨,得给这个女人脸上也抹点什么膏什么粉让她“爽一爽”才好。
可谁知道她的诡异还没使出来,大夫人已经跳将起来:“反啦,反啦!老爷,你快来看看,你的老三生的好野种,竟然敢对我大呼小叫,还害你的大儿子……我不活了呀!”
她的嗓门大,一下就唤来许多人围着看热闹,三夫人慢慢从自己的房里走出来,眉头紧锁,问:“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
肥胖的大夫人一见到三夫人那张美貌的脸,就十分嫉恨,更加不要脸地嚷着:“你的小野种不知道给我的儿子下了什么药,他现在脸肿得不成人形了!你自己生了个赔钱货就想害我们柳家绝后,杀千刀的哟……”
三夫人蹙眉说:“姐姐,请注意分寸,翩翩怎么会是野种呢,她可是老爷的亲生孩子。”
当年她带着翩翩路遇柳老爷,是柳老爷将她们母子收留并且让柳翩翩认祖归宗承认她是柳家骨肉。说柳翩翩是野种,的确有伤老爷颜面。
大夫人一时语塞,半天才接了一句话:“总之,只有你的女儿才会鼓捣那些害人的玩意儿,一定是她给文武下了降头才让他变成这样!”
三夫人走到柳翩翩身边,问:“是不是你做的?”
柳翩翩可以骗任何人,唯独不会骗自己的母亲。她低下头,闷闷不乐地说:“大哥昨晚将我当贼,我一时气不过,撒了一把黑蝴蝶粉!”
大夫人这下得理不饶人了,更加上蹿下跳:“看到了吧,死丫头都承认了,这就是你的好女儿!我找老爷替我主持公道去!”她扭着肥胖的身子急匆匆地走了。
一直在身边不敢吭声的丫鬟绿枝说:“小姐,你快逃吧!老爷一定会处置你的!”
三夫人叹了口气:“逃得了一时能逃得了一世?随我去大堂,先去认错,再替大公子疗伤。你啊,唉,我们寄人篱下,叮嘱你处处要小心,可是你就是这么爱惹事闯祸!”
绿枝扶着三夫人,向大堂的方向走去。
柳翩翩默立了片刻,把心一横,哼,祸是我闯的,好汉做事好汉当,随他们怎么处置自己,只要不连累自己的娘就行了。
她们来到大堂的时候,老爷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脸怒气地瞪着她们。
三夫人推了推柳翩翩,令她跪下认错。
柳老爷怒斥:“文武是你大哥,你竟然下此毒手害人性命?”
“爹,哪有这么吓人,不过是黑蝴蝶粉,只是让人脸肿一肿,一天工夫就会消肿,不会害人性命的!”
“老爷,这小野……这丫头竟然敢对柳家长子不敬,您一定要主持公道啊!”大夫人哭哭啼啼地说着,“她敢这样,是有人替她撑腰!”趁机将矛头对准了三夫人。
三夫人低头说:“老爷,大姐,都是我的错,请老爷处罚我管教不严吧!”
柳翩翩急忙说:“娘,跟你没关系,祸是我闯下来的,是我的错,要处罚就处罚我吧!”
柳老爷一拍桌子:“我还没发话,你多啰嗦什么?来人,将柳家家眷全部唤来,取家法处置。”
柳翩翩默默地跪着,心里冷笑,好在师傅教过一些内功,运气应该可以护着周身。
不多会,柳家家眷全部到齐了。
二夫人也是一个妖媚的女子,虽然和大夫人面和心不合,但因为她替柳家生育了一子一女,身份也很稳固。
跟在她身后打着哈欠、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是二少爷柳文定,斗鸡走马无一不精,只会花银子不会赚银子。
跟在柳文定身边的,是自认为美貌无双倾国倾城的柳三小姐柳文絮。其实不过是中上之姿,但华贵的穿着打扮总是能让人产生飘飘然的错觉。此刻,她捏着小方巾,捧着心口蹙着眉头,又在装病西施了。
“爹,一早上就唤我们来训话,是四丫头惹你生气了,你抓我们训话干什么?”
柳文定十分不高兴,他今天约了其他公子哥斗鸡,看来要失约了。
柳文絮却“啊呀”一声叫唤起来,手捏一朵兰花指,用唱戏一般夸张的声调嚷着:“瞧,爹取来了家法!”
一个家丁捧着“家法”来了。是一根金色的藤条。
这藤条看着不起眼,仿佛还软绵绵的,但抽打在身上十分疼痛,简直入骨三分。以前只看到爹用这藤条揍家丁,如今倒是第一次用在女子身上。
他们都有点幸灾乐祸。
柳翩翩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我忍,我忍,我忍忍忍,只能怪自己平日太懒惰,专注偷鸡摸狗的事情疏于练习武功,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有用没有用。
哪里知道接下来的话却无异晴天霹雳!
爹说:“女不教母之过,晚娘,你跪下,接受家法处置!”
满室寂然。
堂上表情各异,大夫人二夫人面色得意,二少爷三小姐事不关己,唯有柳翩翩的心都要碎了。
她跪在地上,跪爬向自己的爹,捉着爹的袍子底,惨然呼喊:“爹,是女儿的错,求您饶了娘亲,娘亲是无辜的啊,她全然不知!”
柳老爷神色漠然:“就是因为女儿犯错,为娘的竟然不知,这就是大错!走开!”他将女儿推倒在地:“将她给我拉开!”
“我看谁敢拉着我,我会和他拼命!”柳翩翩不顾一切地嚷着,心痛如绞。
三夫人却平静地说:“翩翩,不要再胡闹了。老爷,是晚娘的错,晚娘愿意接受处罚。”
她摸索着走到堂中央,跪在地上。
柳翩翩向母亲跪爬过去,却被家丁死死拉住,拉向一旁。
她惨然呼喊着:“娘,娘!”
身形消瘦如一片柳絮一样的晚娘,合上空洞的双眸,嘴唇紧闭,面色沉静。她是那么坚强,却又那么柔弱,柳翩翩觉得仿佛有人拿着刀在割着自己身上的肉,一片一片,血淋淋的……
“娘啊,娘……”眼泪滚滚而下,她懊悔,悔恨自己一时的意气却给母亲带来深重的灾难;她怨恨爹,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三夫人;她更恨柳府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为自己的母亲说情,母亲平素待他们那么好,却得不到任何一丝的回报……她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将它们咬出血痕!
藤条高高扬起来,重重地落下去,落下去……“哗啦”一声裂响,衣裳裂开,一道血红飞溅……
晚娘惨叫一声匍匐在地。藤条鞭打入骨,她只是柔弱女子如何能承受这样的痛楚?她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如狂风暴雨中的叶片,她无助地睁开空洞的双眸,盯着虚幻的世界,她的嘴角,渐渐流出一缕血痕……
“娘啊,娘……”柳翩翩尖叫着,心痛得要昏死过去,她跪下来,对脸板得像冰一样的爹说:“爹,是翩翩的错,翩翩再也不敢了,求爹饶了娘,翩翩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大夫人嗤笑一声:“你能接受什么样的处罚?不吃饭,不拿月银?你们母女还不是要靠老爷养活!”
柳翩翩不停地磕头,直到将额头磕破:“爹,大夫人,二夫人,二哥,三姐姐,我们不要爹养活,只要你们不再处罚我娘,我愿意缴千两银子,不,千两金子做赔偿,求你们了……爹!”她哀哀地痛哭着,她不敢回头,害怕那藤条会继续抽打在娘柔弱不堪的身子上。
柳老爷是京师首富,拥有当铺、田地、养马场等,虽然富可流油,不过他毕竟是商人,对金银从来不会拒绝。
但他怎么会相信一个小女子竟然有这么大本事能赚到千金?
他冷冷地说:“你有什么本事赚金子?”
“爹,我向你发血誓,我能的,我一定能的,如果我做不到,但凭爹处置!”她欲咬破手指,柳老爷厌烦地挥挥手:“算了算了,你就去挣挣看,如果你没有做到,就和你娘去马圈洗30日的马!”
他背着手离去,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老爷走了,大家也觉得无趣各自散了,大夫人伸手找柳翩翩要解药,讥讽地说:“你这丫头天生一张巧嘴,居然也哄得老爷相信你了,你能有什么本事赚千金?能不吃我们家的米饭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待所有人离去,柳翩翩和绿枝搀扶起奄奄一息的三夫人,绿枝流着泪说:“小姐,你去哪里赚一千两金子啊!”
柳翩翩强笑着说:“放心吧,既然我能这么说,就一定有把握。”
三夫人虚弱地说:“翩翩……不要逼自己……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娘,你放心,天无绝人之路,我翩翩想做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
是的,即使一无所有被逼绝境,也要相信自己,永不放弃。她捏紧小小的拳头,在心里发誓,绝对不要让这狠心的一家人看扁了自己。
(4)
狼烟滚滚,沙尘漫天。
慕容乾和耿如风、小吉利站在城头上,白色的长衫随风而舞,他头上戴着冲天冠,上面镶嵌着一枚硕大的黄色玉石,手里轻摇折扇,举止潇洒不羁。
与城头上穿着厚厚盔甲的士兵是如此的不搭调,更像是一个前来闲逛的公子哥儿。
“王爷,明将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到了。”耿如风提醒着他。
慕容乾颔首,秀气的长眉微微蹙着,抬头看着骄阳:“小吉利,金子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在马车里。明将军可真贪啊,那金子将马背都给压沉了。”
慕容乾脸色一沉:“多嘴!”
一行人马已经到了城楼之下了。领头是穿着鲜红战甲的四旬男子,他抬起头,冲城楼上的慕容乾拱手:“王爷真的好兴致,不知道是来迎接本将军的,还是来迎接美人儿的!”
慕容乾朗声长笑,旋即转身,步下台阶。
在城门口,他迎上了明将军。
“明将军此次又击败了西楚的精锐,可喜可贺,皇上一定会重重有赏的。”
慕容乾嘴里轻描淡写地说着,清澈的双眸却落在明将军队伍里的一辆巨大的马车上。
明将军仰头大笑:“王爷,你是知道的,皇上出手哪有你阔绰?如果不靠这些美人儿挣几个养家糊口的银子,本将军还真无颜回去面对妻小。”
他顺着慕容乾的眼光看过去,笑起来:“是君子真风流啊!12位美女都在车上,请王爷先挑选!不过,金子……”
慕容乾微微一笑,唇角抿成一个柔美的弧度,手里折扇轻轻摇摇,小吉利明白,将马车指给明将军看:“将军,瞧见没有,马背都驼弯了……”
明将军笑呵呵地朝装银子的马车走去,而慕容乾则走向装美女的马车。
自古,人要么为财死,要么为美色死。当真是各取所取啊!
慕容乾拿起折扇,轻佻地挑开布帘,说:“美人儿,都下来吧!”
十二位穿着西楚服饰的美貌女子,低着头,鱼贯而出。满满地跪了一地。
慕容乾长身玉立,手拿折扇,一个一个去挑着女子们的下巴,想要看清楚她们的脸。
西楚女子,腰细,眉长,眼媚,善舞,风情万种,他的嘴角噙笑,风度翩翩,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气派。
他对耿如风说:“看来明将军的眼力越发好了,此次的美人儿个个都不错,倒让本王好生为难不知如何挑选才好……”
蓦地,他感觉脑后一阵寒风,暗道不好,手里的折扇就要遮挡,但那刹那间他瞥到正看着自己的明将军,不行,不能让此人知道自己会武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闭上眼,心说,父皇,你在天有灵要保佑儿子度过此劫!
耿如风已经叫起来:“不好!”拔出宝剑,扔了过来,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慕容乾感觉脑后一凉,一柄薄薄的柳叶刀划过了他的肌肤,同一时刻,那女刺客也被耿如风的利剑刺破了心窝。
他回头去看,那混杂在西楚女奴中的女刺客已经缓缓倒在了血泊中,脸颊上带着一缕神秘诡异的笑意……她的眼睛直直瞪着慕容乾,直到慢慢失去了光泽……她死了!
明将军急忙奔过来,跪在地上:“王爷恕罪,本将军不知道这女奴里竟然有刺客!”他站起来,抽出佩剑,对士兵们说:“给我统统杀了!”
慕容乾挥挥手制造他:“不用了,我没事……”他摸摸后颈,摸到的,却是一手黑色的鲜血!
他忽然感觉晕眩了,原本阳光灿烂的天空仿佛变得暗淡,世界模糊不清。他想自己可真倒霉,接连两天两次中毒,这世上还有没有人比自己更倒霉的?
他缓缓倒了下去,还张开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耿如风抢上一步抱着慕容乾,大喊起来:“不好,王爷中毒了!”
(5)
柳翩翩在天桥附近,竖了一面旗子,上面写着“俏神医柳翩翩包治百病”,令绿枝给举着。
绿枝说:“小姐,你觉得我们这么摆摊真能挣到一千两金子吗?”
柳翩翩说:“如果不摆摊,肯定挣不到,如果摆摊,至少有一半的希望。”
她抬头看着天桥,心想昨天晚上撒的那层黑蝴蝶粉,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她皱眉,忽然想明白了,哎呀,黑蝴蝶粉必须贴肉才有效果,可是她将黑蝴蝶粉都撒在桥板上了,现在是秋天,谁会打赤脚经过天桥啊?除非是和尚或者叫花子,可是这些人,谁有千金呢?
真是失策啊失策!
蓦地,她看到四五个人抬着一个双足发肿发痒的富家子弟向她的摊子上走来。
老天爷啊,你可给我降了一个财神爷了!
她得意地笑起来,对绿枝说:“等下我不说话,你替我问病情,记得,越吓唬他越好!”
刚交代完,那富家子已经坐在了她的面前,将那双臭脚丫子搁在了她的货摊上。
柳翩翩捂紧了鼻子,差点被熏死,男人都不爱洗脚的吗?昨天晚上遇到一个,今天倒霉又遇到一个。隔夜饭都快要吐出来了。
绿枝果然机灵,问:“脚肿了吧?痒不痒啊?搔一搔很酸疼酸疼的吧!如果不是遇到我们家神医,你们就直接准备后事吧!”
那富家子被唬住了,他原来是一个结巴:“神……神医,我中……中的……什么……毒……”
柳翩翩捂紧鼻子,对绿枝轻声说了一句。
绿枝点点头,说:“你的确是中毒了,这种毒很奇怪,是漂浮在空中的毒(本来黑蝴蝶就是在天上飞的嘛),只会落在有天劫的人身上(这么多人没事,就你倒霉,不是天劫是什么),原本是无救的,不能违背天意,不过,如果你有千两金子酬谢神仙,也许还可以活命!”
“千两金子?你……你打劫……劫啊你!”那富家子嚎叫起来。
柳翩翩再也忍耐不住了,跳到一旁大吸一口气,方跳回来继续捂着鼻子说:“难道你觉得你的命比千两金子还不如吗?我可是包治百病奇毒的俏神医柳翩翩!”
此刻,耿如风正匆匆经过此地,他已经找了许多医馆,很奇怪,所有的郎中今日竟然都不在家都说出诊去了。他心急如焚,来不及多思考先想着救人,如果七皇子死了,所有的希望就都破灭了!
他忽然看到了迎风招展的“俏神医柳翩翩包治百病”大旗,眼睛不由一亮,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管她是谁,只要是郎中就行。
那富家子拍着桌子吼:“臭……丫……头,知道……知道……知道本少爷是谁吗?要金子……没……没有……兄……兄弟们,将她给我抢……抢回府上去,老子就是死了也先……先成个亲……啊亲!”
柳翩翩抡起大旗横扫过去:“我让你抢,我让你抢……”用力过度,大旗被挂在了树枝上。
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那些打手们如狼似虎扑上来,柳翩翩嚷着:“绿枝,快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伙人将她们团团围住了……
一道灰色的影子忽然腾空飞来,稳稳落在柳翩翩面前,拦腰抱着柳翩翩,几个腾跃,就消失在了天边……
富家子张口结舌:“难道……难道真是……神仙下凡……”
绿枝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去追:“绑架啦……绑架啦……救命……”
凄厉的声音久久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