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萧可义自宫中出来,独自坐于湖心亭中。
观音寺火起之时,要等的人来了。
那人身手极高,踏着池中的莲叶,飞速地来到了湖心亭。到了近前,身形一缩,便轻轻飘入亭中,落在了萧可义身边。
来的是个老者,面白无须,身形高瘦,略有些驼背。
“恩师来了!”萧可义说。
“嗯。”那老者说,“公子今日似有心事。”
“可义有一事不明,烦请恩师解惑。”
“什么事情?”
“近日金陵城中传出一首童谣,不知恩师可曾听过?”
“公子说的可是,‘萧四郎,世无双。胎七月,鸠变凰。’此事我自会去查清。”
“今日我进宫去,见过了母妃,问过了胎七月的事,她不愿让我问此事。”萧可义异常冷静,盯着老者说。
“那么,我想请问恩师,我究竟是不是前朝的鸠?而恩师究竟又是什么人?”
自己的这位恩师,是十六年前,自己被封为宣城王,搬离皇宫之后忽然出现的。
那次自己也是独自在园中戏耍,恩师忽然就出了现了,一招蹬萍飞渡,顿时就吸引了萧可义的眼球。孩童心性,顿时便起了拜师的念头。
恩师当时说,看萧可义骨骼清奇,乃是上佳的练武之材,便收了萧可义为徒。
这十六年来,每月十五必来,教授了萧可义一流的武艺。萧可命二十岁便已达到八命,现已隐隐突破到九命的迹象。
恩师每次来无影去无踪,只让萧可义称自己为恩师,从来不让萧可义对自己行礼。
这位恩师对萧可义,可谓是呕心沥血,把一身的能耐倾囊相授。并且告诉萧可义,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情,他都可以去尽力解决。
只是,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自己。
萧可义原本以为,自己有幸碰到了江湖奇人异士,现在想来,只怕是自己想简单了。
萧可义不傻,相反,他绝顶的聪慧。
恩师过了片刻,长叹一声。
“事已至此,我便告诉你一切吧。只是,你知道之后,也不知是福是祸。”
“咱是前朝宫里的人,名叫梅虫儿,是先皇身边的体己人。”
果然,与前朝有关。
“既是前朝皇帝身边的体己人,那为何皇帝死了,你却活着。”萧可义问。
“那是因为,当初先皇帝见城池将破,便让咱家带了公主殿下,先逃出来。”
“公主殿下?那又是谁?”
“若无差错的话,她就是公子的姐姐。先皇无子,只有这么一位公主,为了护住先皇血脉,咱家事先化妆带公主离开了金陵城。”梅虫儿说,
“吴美人被萧贼掳走之后,咱家也在关注她。咱家既是先皇帝身边的人,自然知晓,公子很可能就是先皇帝的骨血。”
萧可义有些动容了。
“有何凭证吗?”
“凭证就是时间,从萧贼掳走吴美人,到诞下公子,也就七月时间。所以公子定是先皇帝的血脉。”
“你又是如何知晓,我是七个月生的?”萧可义的思维很缜密。
“那是因为,现在的宫中也有咱家的人。当年有一个小太监,在宫中犯了过失,是咱家饶了他一命,他便拜了咱家为干爷。自萧贼谋逆以后,因那孩子乖巧,便被留了一条命,在现在的宫中干些杂活。”梅虫儿说。
“他为何不会告发你?”
“咱家对那孩子的家人照顾的很好。”梅虫儿笑了笑。
“你刚才说,还有一位公主,她是谁?”萧可义接着问。
“现在时机未到,不过公子且放宽心,咱家未让公主殿下受过半分委屈。你们姐弟,总有相聚的一天。”梅虫儿说。
“你就是因为认定了,我是先皇帝的血脉,才来教授我武功的?”萧可义又问。
“正是,公子有些自保的能力才是。”
“那你知不知道,也有些胎儿不足月,也可以活下来?”萧可义继续追问。
“咱家自然知道。所以自公子出生后,咱家只是暗中观察,到了公子七岁之后,眉眼之间越发有了先皇帝的神彩,咱家才敢断定的。”
萧可义记了起来,正是自己七岁之后,忽然遇到了恩师梅虫儿。
萧可义有些动摇了,从内心深处已经开始相信,梅虫儿所说的都是真的。
“咱家本也不愿提起旧事,只要守着公子就是。这些年公子修文习武,在诸皇子中表现卓异。萧贼对公子也是青眼有加。若是这样下去,将来公子克继大统,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为先皇帝夺回了江山社稷。”
说到这里,梅虫儿眼里噙满了泪水。
“只是现在,有那首童谣出现,怕是有人存心要对公子不利。”
萧可义点了点头,
“如何能明证,我是那先朝皇帝的骨血?”
“咱家这些年,也颇习一些江湖异术,江湖隐门中有一门,叫做血蛊门,有一种异术,可以鉴出两人之间是否为血亲。”梅虫儿道。
他说的也确是实情,江湖隐门是众多门派的统称,除了偷窃的神曲门,卖艺的兰花门,制做机关的鲁班门,还有神秘的血盅门等。
这些门派各有奇术,隐于市井之中,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正说话间,忽见远处火起,正是观音寺发了大火,木塔已熊熊燃烧起来。
萧可义只是看了看,城内走了水,自有该管的人去管,他现在只想搞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梅虫儿也只是看了一眼。
“那你去安排一下,我想让你证明给我看。”萧可义说。
“咱家早就有所准备,咱家的命都是为公子而活的。”梅虫儿说,“明日咱家会在城北十里的桃花渡等候,公子只要避开城内缇骑耳目,余下的,只管交给咱家。”
“若无他事,咱家先去了。”梅虫儿道。
“不知恩师与那宫中的冯公公,谁更高明一些。”萧可义又问了一句。
“咱与那冯引蝶,也算是旧识。三百招之内,难分胜负。三百招之外,只有老天知晓。”梅虫儿说完,便纵身跃出。
蹬萍踏水而来,又如鬼魅之影而去。
第二天一早,萧可义选了那匹最喜爱的乌云踏雪宝马,径自往南门而去。他当然知道,若是皇室子弟出城,必有缇骑暗中跟随。
出城十五里,进入山中之后,周围林木茂密。萧可义便猛抽马匹,自己飞身跃上一棵大树,隐藏了起来。
待缇骑去追赶受惊的乌云踏雪时,他便换了一身游侠行装,悄悄的在林中西行,然后又往北行。
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桃花渡。
桃花渡是一处野渡,因岸边生有许多野桃花而得名。每年三、四月份,常有士人来此饮酒作诗,在金陵城颇有些声名。而今已过中秋,桃花渡没了桃花,也没了游人。
梅虫儿备了一条白蓬帆船,早已候在这里。
江上往来的,也大多是这种白蓬帆船。一入江中,便如一粒粟米跌入了粟米堆中,再也找不出来了。
船上有两名舟子,梅虫儿说都是自己人,也不知他所说的自己,究竟有多少。
向东行了一百许里。
萧可义负手站立船头,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开金陵,只为寻找一个不确定的答案。船从大江又入转入支流,降了白帆,由两名舟子摇橹。
两岸有许多高山,那些高山上生了许多树木,枝条交映,甚至能遮住太阳。
又走了几十里,弃舟登岸,早有人备了马匹在那里等候。
又行了半日,看看已到曲阿地界。
另一边,程欢喜已到了茅山。
道僮清风见程欢喜是坐马车而来,暗暗称奇,听说是来寻师尊,也不多问,便将程欢喜领上山去。
一路行去,程欢喜居然也未叫喊歇一歇。清风甚至故意加快脚步,程欢喜也能跟得上。清风暗道,看来这程欢喜身体是大好了,师尊真是有鬼神莫测之能。
程欢喜也是暗暗称奇,这清风怕是功力不错,若再快些,自己想跟上,只怕身体也吃不消了。
见到陶神仙时,陶神仙已备好了香茶。
“拜见陶神仙。多谢陶神仙救助之恩。”面对这位亦师亦友的高人,面对这救助过自己的大能,程欢喜是诚心拜服的。
“呵呵,奉承郎不必多礼。贫道今日晨起,便听了喜鹊在树头鸣叫,便知会有贵客临门。”陶神仙笑着说,“已备好了香茶,奉承郎且先用茶。”
“多谢陶神仙。只是陛下有急事命欢喜前来,请教陶神仙一二。欢喜哪里静的下心细细品茶。”程欢喜道。
“不急不急。”陶神仙微笑着说。
程欢喜只得压着性子饮了一杯。
“现在说吧。”陶神仙道。
“陛下说,有一件要紧的东西丢失了,问陶神仙,能否推算出现在何处?”程欢喜道。
“陛下贵有天下,丢失一件物品,着人寻找就是了。可陛下却偏要来问老道,看来此物非比寻常。”陶神仙一边说,一边取来了六爻。
默念了几句咒语,卜了一卦。卜完之后,看卦相,惊奇的发出了“咦”的一声。
“老神仙,如何?”程欢喜忙问。
“怪了,照卦相来看,这件东西本不该存在才是。”陶神仙微微皱了皱眉,“真是怪了。待老道以大周天推演一遍。”
一盏茶的功天,陶神仙面露凝重。
“老神仙,现在如何?”程欢喜又问。
“不可说,不可说。你可以回去告诉陛下,此物眼下尚未出金陵城。”陶神仙道,“只是此物事关天机,老道也不好妄下断言。”
“欢喜明白了,多谢老神仙告知。”
“凡事自有定数,不可强求,若过于执念于物,到头来,难免镜中花,水中月。”
这些话,程欢喜听的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奉朝郎,老道观你面有异相,不如老道为你打上一卦,如何?”陶神仙换了话题。
程欢喜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忙谢绝了。这陶神仙的卜卦从来都是极准,多少豪门一掷万金,想求陶神仙一卦而不可得,程欢喜却随口拒绝了。
这却是出乎陶神仙的意料。
“听闻奉朝郎即将前往徐州,老道有一物想要赠予奉朝郎。”陶神仙笑道。
“老神仙前些日子赐了《子午清心诀》,欢喜照着心诀习练,受益良多,还末言谢,哪里还敢再收老神仙的东西。”程欢喜说。
“那《子午清心诀》虽是普通道众习练之物,却也是上清一门的法门,奉朝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窥得其中门径,也算得上有大机缘。”
“哪里哪里,欢喜只是把心诀用在了一日当中,用膳、就寝、乘车、行路,甚至与人攀谈,皆是让功法顺其自然而已。”程欢喜实话实说。
“好一个顺其自然,多少人求仙了道数十年,也悟不出一个顺其自然。既然如此,老道再送你一部《上清三花诀》,你若悟通其中奥妙,将来的进境不可限量。”陶神仙从另一屋取来一部书,交给程欢喜。
若是让其他门下弟子知道,还不知要作何想法。这《上清三花诀》,陶神仙还未授予过任何人。
要知道这陶神仙是何等样的人物,能入得了他的法眼的人,必有过人之处。
“多谢老神仙。”程欢喜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莫要客气,都是缘份。”陶神仙虽未占卜,但也必定是看出了些什么。
“老道说要送一件礼物,刚才的《三花诀》不能作数。”陶神仙说,“老道要送你的,是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