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来到得月楼附近的众安桥,日已偏西。
程欢喜与麻先品说说笑笑,往得月楼走去。
街上各式人等,有挑担卖各式灯具的,有撂地卖促织笼的,有唱着小曲卖糖的,也有摆摊相面的。不一而足。
程欢喜看得津津有味。
很快来到了得月楼前。这得月楼傍着秦淮河而建,车船往来,十分便利。
楼高三层,观景最适宜的便是三楼。
上到三楼,便看到有两人已经等在这里。这二人见程、麻上楼,忙起身上前施礼。
程欢喜一边客套着还礼,一边在脑海查阅眼前的二人。
年青貌美的男子,是武骑常侍杨白花。面色发黑的男子,是左卫功曹胡桃棒。
都只是第二、三班的武职,以前经常在一起厮混戏耍。
落座之后,麻先品先开了口:“今日请诸位老兄一聚,实有两件喜事。其一,是程兄得了什么离魂之症,已然大好了。其二,是杨公子大仇得报。实在是可喜可贺。”
杨白花听到这里,不由得又想起伤心往事,失声痛哭了一回。众人一番劝解,方才止住悲戚。
程欢喜忙在脑海中找寻答案。
原来,这杨白花原本并不是大梁人,而是大燕国的汉人。
杨白花的父亲杨安乐,曾是燕国淮阳郡宿豫城城主。只因淮阳太守常和,看中了杨安乐的小妾绿蔻,杨安乐不舍得给。于是常和便诬陷杨安乐勾结南梁,意图谋逆。派兵将杨家抄没,后来杨安乐死在狱中,绿蔻成了常和的枕边人。
幸杨白花当日出城打猎,才躲过一劫。一怒之下,便带着淮阳的军情信息,投了大梁。
神武皇帝见杨白花,一表人才,武艺也是不俗,便给了他一个武骑常侍的差使。现如今已有三年过去了。
店里的小厮送来果盘蜜饯,几斤牛羊肉和两坛好酒。众人便先吃了三巡酒。
“杨兄弟大仇得报,是怎么回事?”程欢喜问道。
“自我杨家被陷害,我杨白花恨不得马上生吃了常和那狗贼。我曾经几次乘着夜色潜入太守府,想取了那狗贼的性命。可那狗贼的府里防守严密,有一次还差点陷在里边里。我逃到大梁后,先是住在广陵的一处大车店,店家看我毎日愁眉不展,便问我缘故。我便一一告知。”
“那店家告诉我,广陵一带多有奇人异士,若是能遇见,或许能帮的上我。我便在白布上写了个“重金寻仇”四个字,挂在十字路的大槐树下,每日跪在那里,希望能遇上能帮我的奇人异士。”
“先后遇到一名走江湖的豪客,一名游方的头陀,还有一名屠户出身的汉子,收了钱后去帮我复仇。后来都没有成功,据说都死在淮阳。”
“我当时已经没钱了,真是万念俱灰。后来,一位在大车店里箍桶的老人,看我可怜,说是愿意帮我。我也没太意。”
“后来我来到金陵,投效了陛下。只希望有朝一日,能随着大梁的铁骑,杀入淮阳,杀了常和那狗贼。”
说到这里,杨白花明显得激动了起来。
“就在昨天,那个箍桶老人忽然找到了我,还带来了那狗贼的首级,虽然用石灰腌制过,我还是认得的,就是那狗贼。哈哈哈!”说到最后,杨白花又是哭又是笑。
众人大声叫好,举酒庆贺。
这个店里人来人往,店家见的形形色色人等太多,见他们又哭又笑,也不甚注意。
不多时,又有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自行来到桌前,为众人斟酒,又从旁边搬来一把椅子,陪着众人吃酒。
一个下贱的妓,这种事情在酒肆里司空见惯。众人也不奇怪。
又吃了几杯酒,胡桃棒便问那女子会唱什么曲子。
那女子说会唱河中之水歌。
这河中之水歌,乃是神武皇帝所作,在大梁国流传甚广。
只听那女子唱道:“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词是好词,唱得却很一般。
四人听得有些乏味,且那女子长像也确实一般,便随便给了些制钱,打发她走了。
杨白花说:“大梁的曲子太软了些,不及北国的曲子辽阔。”
便唱了一曲企喻歌。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众人齐声叫好。
于是杨白花又唱了瑯琊王。
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挲,剧于十五女。
这时,旁边一桌有位儒雅的老者却忽然开口:“这北地的曲调,用词粗鄙,韵律不齐,终是不及我大梁的好。”
程欢喜看了看那人,忙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
周兴嗣,给事中周兴嗣,善作韵律文章。
据说神武皇帝为了让诸位皇子学习书法,专门王羲之的行书作品中挑选了不同的字,交给周兴嗣,让他用他编上韵脚,以便于记忆。
这周兴嗣也确实厉害,一夜之间,便编成了千字文,读起来朗朗上口,成了士族必备的子弟启蒙用书。
若是放在平日,程欢喜可能还会以崇拜的眼神看一看他,今日确实喝的有点多了。
“周大人,在下官看来,诗的好与坏,更看重的不是用词是否华美,而是情感表达,所谓诗言志。”
“不错,诗言志。可是在言志时,也要雅,有韵律的更易流传。这方面,我大梁的诗歌才是最好的。尤其是神武皇帝所倡的五言,前所未有。”这老头还挺倔。
“事物总是在发展的。大梁的诗歌韵律也不完善,一韵到底的多,平仄变化的少,不对仗的也多……”
喝多了酒,程欢喜嘴上缺了把门的。按理说,这些酒,对于另一个空间的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这具身体实在不行。
他如此一说,却彻底惹怒了周兴嗣。
他认得程欢喜,一个善对弈的奉朝请,什么时候也能对韵律指指点点了?
“哦,那奉朝郎是有更好的韵律了?老天洗耳恭听。”
那架式,今天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怕是没完。
周围的酒客见他们起了争论,都看了过来。
程欢喜有点郁闷了,好端端的酒宴,怎么变成辩论大赛了。也怪自己多嘴。
想了想,还是想速战速决,便开口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周兴嗣起初不以为然,越听越惊讶。
“河对汉,绿对红。雨伯对雷公。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云叆叇,日曈曚。腊屐对渔篷。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茅店村前,皓月坠林鸡唱韵;板桥路上,青霜锁道马行踪。”
程欢喜继续说着,笠翁对韵,自己还是会背的。
看着目瞪口呆的周兴嗣,又加了一把火。
“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
听了这些,周兴嗣已经彻底石化。
周围的人也没听懂。麻先品三人更是觉得没有趣味。便嚷嚷着一起去南蛮营部耍上一耍,听说今天那里有女奴出售。
说着也不等程欢喜答应,拖着便走。几个人会了帐,乘着马车往南蛮营部去耍。
周兴嗣这才清醒过来,忙唤小厮取来纸笔,要把程欢喜说的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