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剑时间越来越近,萧清尘也就越来越兴奋。
她是前几年才加入折湘的,除了十年一次的大招还有像她这样的特招弟子,她还记得当时她在路边玩耍,瑶掌门路过突然说她很不错,然后她就被父母卖到了折湘。
以前瑶掌门在位时,门人弟子可以随意的出去玩,而且瑶掌门也看重她,可惜她来不久瑶掌门就退隐了,知掌门继位后严厉多了,除了门派任务谁也不能随意出去。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像申槐这种和做任务的长老交易来往,自然就能堂而皇之的进出。
上次在折湘举行论剑她没到,去别派论剑也不带她,所以这也算是她经历的第一次论剑。
萧清尘愉悦的来到练武场,易歌依旧在那里练剑,日复一日,除非萧清尘打着做好事的旗号,让易歌帮她的忙,他就每日在那里练剑。
自从申槐的小插曲后,萧清尘也不再害怕易歌。
她以为易歌是个沉默的魔头,却不想只是个自闭的可怜人,她从没见过这么寂寞的人,没人陪他说话,他就不说话,没人找他做事,他就不动。
所以她来陪他说话,她来给他找各种各样的事做。
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半年。
什么送饭啊,跑腿啊,比试啊,采花啊,别人都说易歌是她的仆人,因为易歌什么都帮她做,但什么都不说。
“今天你又要让我做什么?”易歌收了剑,他并不厌烦萧清尘,她隐瞒真相,还送剑与他,帮她做一些事也好。
久而久之竟然习惯了,反正都是一些小事,就像现在,他要去给夏尊者送饭。
“你今天怎么了?论剑要开始,你的仇人要来了?”
易歌一直都是一脸沉思,不免讶异萧清尘竟然能看出来差别,他现在确实心思不定。
他在想楚忧算不算他的仇人。
五连山被黑雾迷了心智,想杀易歌未遂,直到现在易歌都忘不了楚忧的那无情恐怖的一剑,可这也仅仅只是被黑雾控制。
周尊者保护易歌被楚忧所杀,也不过是楚忧要挽回沧月的面子,何况当时他们是叛逃的妖人,楚忧也只是在为民除害。
“我朋友做了错事,被侠士杀了,我该不该为他报仇?”易歌看着萧清尘,不如问一下她。
“哎哟脑壳疼,走了走了。”萧清尘转身想溜被易歌一把吸了回来。
“你知道你为什么纠结吗?”萧清尘见走不了,故作高深的说。
“请师姐赐教。”易歌虚心的听着。
“第一个问题,他真的算得上是你朋友?”
赵心迟杀了林桃夭是死仇,楚忧杀了周尊者为什么他就会犹豫。
因为周尊者不过是点头之交,甚至算不上易歌的朋友,可他们都是为了易歌而死,却被区别对待。
反之易歌对于周尊者也是一样的,但他却能为了易歌去死,想到这里不免惭愧。
“第二个问题,是善是恶谁说了算?”
这问题他想了十年,依旧想不通。
他是妖人,是叛逃的妖人,是叛逃还残杀无辜弟子的妖人,别人要杀他可谓是天经地义。
北山盟那么多血债,他哪来的脸说自己是善。
易歌放开了萧清尘,他本以为他花了十年,已经遗忘了心中的良知和正义,但现在他知道他错了,它们还在心中翻涌。
“想什么呢?”
“在想你的问题。”
萧清尘听着他的喃喃,“所以?”
“我不知道。”易歌在哭,这十几年来他又一次因为这件事哭泣。
“我只想复仇,结束后了却残生,可我不明白,我杀了黄牛山的土匪,他们自然是恶人,但他们的子女是否也会找我复仇?我在北山盟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弟子,他们甚至都不是坏人。我又到底,是善是恶呢?”
易歌声泪俱下,他满嘴的正义正道,可他自己只是一个杀人的恶匪。
“忘了复仇吧,好好的重新做人,你现在可是我可爱的钟师弟。”萧清尘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等帮他擦泪。
青南剑在低鸣,张笑的记忆又一次窜入脑海。
一座古刹,张笑持剑而立,对面是面带悲伤的僧侣,流血的住持。
放下屠刀的杀父仇人跪在张笑面前,请求以死谢罪,身后是百姓的求情。
画面一转,仇人的头,仇人的家,几封书信。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张笑前辈最后成为了世人口里的天魔,也成为了后世敬仰的一代大侠。
易歌似乎有点触动,蒙蔽在复仇中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起了那么多无端的杀戮,应该像前辈一样赎罪啊。
可血海深仇,那些弟子也无辜,桃夭,林知雨他们也无辜。
大家都无辜!
我为那些弟子赎罪,谁为桃夭他们赎罪!
可我杀了赵心迟,天理又何在,叛逃的妖人本就该被处死!
他这十年拼命想忘记正义,因为它过于沉重,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这是他罪有应得,无时无刻在叫他放弃复仇。
所以他忘了正义天理,只想着自己的复仇,好让自己能在夜里入睡。
可现在他又见到了人烟,又有了人的情感,又想起了梦魇般的正义。
张笑前辈为自己的复仇赎罪,我呢?
我想为大哥复仇,父亲确实是恶人,我想为桃夭他们复仇,赵心迟呢?
我杀了他弟子,还是个叛逃妖人,他又做错了什么!
可桃夭又做错了什么!
“为蒙冤者洗冤,我们这些傻子想的是还清白于天下,而我们开口闭口满嘴正义的大侠想的是杀人,还要长篇累牍连连叹息,一副纠结不定的样子,博了他认得同情,饱了自己的杀心。”
虚无的笑声传来,在脑海中回荡。
复仇并不是等同于一命偿一命,所有人都懂,可所有人都选择性遗忘。
毕竟大家都记住了血债血偿,却忘记了沉冤昭雪。
萧清尘在易歌面前晃着手,可易歌一动不动,不哭不笑,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谢谢你。”易歌漏出释怀的笑容,缓缓的开口。
“没事的,好好做人哦。”萧清尘看着这个阴晴不定的魔头有了一丝释怀松了口气,看样子他想清楚了。
但他真的想清楚了吗?
青南剑在低鸣。
“我青南,暂且认可你了。”清风般的声音响起,便是刚才的声音。
它看着易歌,他和主人何其的相似,它想看看这个易歌又能走出怎样的路。
萧清尘等了八百万年的论剑终于要开始了,把饭盒交给易歌,指明夏尊者闭关的方位,蹦跳去门口和姐妹们会合了。
各门各派的人正在陆续前来。
“那个帅哥是谁啊。”萧清尘伸直了脖子。
“北山盟的余相安,北山盟的人都是一脸自认不凡,他却是文静温和。两百多岁圣域三周天,萧妹子动心啦?”华师姐逗着萧清尘。
“哇!那个更帅,只是冷冰冰的,是谁啊。”
“沧月派的楚忧,今年他是带队的师尊,不参加论剑,可惜你看不到他用剑了。”
“他是湘江楚家的?”
“不清楚,他可神秘的很啊。”
“难怪每年都是他们前二,长得就比其他人更像仙人啊~”萧清尘笑吟吟的感叹。
“那沧月今年的圣域是谁啊?”萧清尘问
“皇家的月辞归,八十岁圣域一周天,以前都生活在皇城,这几年送到沧月进修。”周师姐也加入她们的讨论。
“谁敢打皇家的人啊,看来今年第一是他了。”
“如果你们觉得面子地位重要的话,你们就不配称为仙道。”月辞归不知从什么地方走过来,冰冷的斥责她们的言论。
不愧是皇家的人,玉面玲珑,气宇轩昂,眉宇间透露着蔑视天下的气场。
“月道友,一年不见修为精进不小啊。”周师姐看来和他很熟。
“以前不过都是纸上谈兵,来到门派后才是真刀真枪的比试,本王这才进步不少,这都要多谢各位。”
周师姐和月辞归相伴离开。
“本王?”萧清尘这才问出来。
“他可是淮王,只是这些王爷都是甩手掌柜,所有事都是城主郡主在管理,他们就游手好闲也能一世富贵。”华姐姐羡慕又愁怨的说。
早就听路师姐说淮王换了人,但没想到这么年轻。
当其他门派陆续前来后,萧清尘不在喜欢她期盼已久的论剑了。
“你们是来论剑的不是来找道侣的,再说作为仙道中人,你们先到圣域再说吧。”萧清尘记不清说了多少遍这句话。
又拒绝了一位后,萧清尘郁闷的躲到一处池塘边赏花。
“你们几个过来!”萧清尘突然看到一边鬼鬼祟祟的申槐和他的小弟们,他们被萧清尘一叫吓得如履薄冰。
他们不敢再来骚扰她,但申槐没了贼胆还有贼心,所以只敢暗中偷窥。
“萧师妹,有什么事吗?”二当家语气颤抖。
“听说你们很会散布谣言啊”萧清尘眼睛一转,那群人一时发出哀嚎。
“那都是申哥之前叫我们做的,再说我们已经没有在乱说你是我们的。。大嫂了,萧师妹”几人越说声音越小。
“萧师妹,我再也不敢了”申槐快哭出来了。
“以前的事过往不究。你们几个帮我放出话去,想追求我的先去比武胜过钟师弟。”
萧清尘突然觉得这话意思不对又把想走的几人叫住。
“不不不,你们这么说,以前有个人也想追求我然后被一个叫钟二的修理了一顿,怎么修理的我想你们一定能说得绘声绘色,谢谢申师哥啦。”萧清尘一笑,申槐一下子没了猥琐的样子,仰首挺胸连声保证。
易歌还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他划着船来到湖心岛,他第一次来给夏尊者送饭。
夏尊者四百多年修为,如今正在闭关冲击道域,一坐十余年,甚至错过了掌门之位的争选。小岛花草枯萎,树木稀疏。
这里本是洞天福地,但灵气却都快被她吸收殆尽。
易歌向留守在这的长老们递上饭盒,打开查看,说是送饭,其实大都是丹药。长老们核查完毕,示意易歌离开。
正要走,又被叫回来,夏尊者点名要见他。
洞中异常的整洁,夏尊者面色冰寒,几条深深的皱纹就想要分裂她的脸。
“一年入灵,十二年入圣,易歌小友的天资实在让人羡慕。”
“夏师尊有何指教?”易歌有些懵,灵气慢慢泛起。
她认出了我!他们甚至完全没见过!
“小友无需担心,我能认出你,是因为你体内有和庄离道友一样的气,这世间和庄离道友气息相同的,只有易歌小友你了。当年天下会武,庄离道友请求我,说在你入圣之后,让我把全身的修为传授给你。”夏尊者缓缓的开口。
易歌沉默,她认识庄离,是不是杀他的第三人?可惜林青染不在,再也没人可以请教。
“庄离前辈的一句话,尊者就在这里坐了十年?”易歌问。
“因为这是庄离道友交代的事,必当信守。”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敬佩敬仰庄离道友,他的遗愿,我又怎能拒绝。”
易歌陷入沉思,他对庄离的事完全不了解,对夏尊者的事也一样。
“尊者应该会有什么回报吧。”
“庄离道友说,我把修为传给你,而你也会把那套心法传给我作为交换。”
易歌心中冷笑,这就是她的所求吗,“可惜庄离前辈告诉过我,这套心法不能外传。”
夏尊者却没有丝毫的惋惜,“无妨,得不得那套心法本就是虚妄,我答应了庄离道友帮你,就一定会帮你。”
说话间双手拍在易歌双肩,她的灵气从肩井,肩缪等各穴流入十二经脉,易歌一时冷热齐来,汗如泉涌。
她真的是在传功吗?阻不阻止?易歌心中又在争吵。
杨竹野也说是庄离故友,结果只是个小人,那夏尊者呢?为了一句承诺打坐十年,她又哪里知道易歌会来这里?
灵气暴涨,震开夏尊者的双手,判官指雷霆般点在尊者心口,她全心投入在传功之上,被强行打断,本就被反噬,现在又毫无防备被易歌全力一指,一口血喷吐。
“我并不能信任你,我要有仇要报,不能在这里被人害命。抱歉了尊者。”易歌平息内气。
长老们飞身而来,他们感知到洞内发生争斗,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夏尊者突然狂笑,形若疯癫,闪电般向长老们出手。
“尊者疯了!”长老们同时出手制住了夏尊者,依旧心有余悸。
夏尊者果真疯了,“我折湘何事能让这样丑陋的妖怪入门!掌门何在!滚出来!”
“闭关十几年,连尊者都难以忍受而疯了,唉。”让尊者昏睡之后,离开山洞的长老们感叹。
易歌却愣住不语,她并没有疯,或者说,她不需要发疯。
但她必须发疯,因为她疯了,易歌就安全了。
他错怪了一个好人,又害了一条人命。
他只当世道炎凉,仙道都是不堪的小人,真的有人赤诚相待时,他却伤害了别人。
撑着船行驶在折湘的水面,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天高水阔,不知为何。
“卦曰终日乾乾,夕惕若厉。说的是终日勤奋不懈,直到夜间休息,依旧警惕不已,似有危厉。这就是天书中六龙之一,易歌的定语。”有中年文士悠悠的说。
“夕惕若厉,给了他这样严备的命格,为何要给他那样踌躇的性格。”旁边的南秋玉问。
“性格不是天书能定的,你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