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商队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这座位于大渊东北地域的平阳城。
自从出了幽澹谷,回到了一马平川的官道,需要在意的事情,就无疑少上许多。那些藏匿于深山幽谷之中的魔物,或者别有用心的埋伏与阴谋,在沿途几里就会有一座哨站进行监视的状况下,始终还是得乖乖收敛;那些滋生在暗处的乱流与龃龉,都得老老实实屈服在大渊历来的兵强马壮,和严格详细的戒律之下。
经历过这么一段时间的修整,南夏和苏半熟的身体都已没啥大碍,可以像先前那样,骑着老马在商队附近游荡,自然而然地,也就能在商队里传出回家的呐喊声时,第一时间看到那一座被誉为平地之阳的老城。
平阳城的规格在整座大渊里其实并不能排的上号,地处内陆,也没多少主要的水路流经此地,周围有些价值的矿山早就在多年历史的开采中消耗殆尽,怎样都做不了什么多大的生意,如今顶多也就拿个历史悠久的名号来忽悠旅人。
只是这历史悠久,也是可以整出许多花样。
城里的建筑都不高,显得都有些残旧,墙壁和砖瓦上的油漆大多都掉得差不多,可以看见下方用来搭建建筑的石砖。道路倒是修得相当齐整,四通八达,可以清晰了解到当年那精致的布局,每座建筑恍如棋盘上的棋子,点缀在各个角落。在道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都会种着一株需要数人环抱的高大青杉,在这般时节绿意尤为盎然。
现在天色还不算太晚,还不到人群回家的时间,道路上的人影有些单调。一路上可以看见不少老旧的凉亭,上边的字匾字迹已经脱得干净,有老人敞开这胸膛吹着凉风,给躺在膝盖上的稚童讲解那琴棋书画。路径不少人家的屋檐棱角处,都系着一枚造型简单的风铃,上面抹了深深一层灰绿色的铜锈,清风吹过就会发出有些沉闷的脆响。
南夏走着看着,体验着这以往未曾见过的一方水土,心思有些飘然。
商队其他人哪知道南夏这闲致心思,走了那么多的路,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大家都恨不得马上回到宗家,领上这一趟的工钱,再去找个平日里呆惯的熟悉场地,啥也别想尽管醉上一场,这才不负辛辛苦苦走这一遭。
大家一路未停,转过无数弯弯绕绕,终于来到一座古色古香的院落面前,看着张世均跟门房进行通报。
南夏百无聊赖的在原地转着圈,想看清楚这堵绘有山水的灰白墙壁上还画着多少大家风范,只是过上一会,张世均就带着院落里的人出来,开始整顿起这批货物。
张世均走到南夏和苏半熟身前,询问是否可以赏个脸面,进去喝上一口清茶。
南夏欣然应允。
他长这么大,还真的是第一次进到这些大户人家。
跟着走进木门,三人沿着一条木制的半悬长廊往里边的厅堂走去。沿途可以清楚看见足有一座公园大小的私家庭院,远远就能看到伫立在庭院中央的小型假山,还有环绕在琼楼玉宇附近的翠绿深潭。有鹅卵石小路将各个地方串联起来,两侧的树木都被修剪成雅致模样。不少穿着简朴制服的仆从在到处忙前忙后,却没有发出多少声响,见着客人都会先暂时停下手上工作,恭敬低头行礼,待客人走远,再继续进行自己的工作。
一眼望去,整体氛围平淡且静谧,落落大方。
张世均带着南夏两人没走多久,只是来到了院落西侧的一处不怎么显眼的厅堂,褐木白墙,一扇镂空的屏风遮掩着外边的天光。大厅里早有安排好的侍女,将桌椅打扫干净,在用来进行祭祀的矮桌上点燃了一炉清淡的熏香。
张世均示意两人随便坐下,不需要太过于拘谨,自己则拿出一套有些年头的茶具,上面可以清楚看见细心保养的痕迹,开始着手为客人亲自泡上一壶清茶。
南夏看着有趣,但苏半熟显然以前经历过不少,只消一眼就看得出做主人的手艺好坏,瞟了一眼也就没有多大兴致。
过去好一段时间,张世均总算忙活完了所有的工序,将盛满了翠绿茶水的白色瓷杯递到两人身前,只需稍微一嗅,就能闻到漂浮在空气中的馥郁香气,像春天萌生的嫩芽一般清爽。
南夏拿起茶杯,轻轻吹散上边的热气,嘴唇抿着杯沿,小小啜饮了一口茶水。
以他从小到大的经历,自然喝不出这茶水里有多少层次,只能感受到一股甘甜与香气滑过喉咙,滋养身心,使饱受旅途疲倦的身体舒缓许多。
“两位小兄弟,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两位出手相助了,张某在这里再次谢过。”
张世均站起身来,撇好衣衫,朝着还在喝茶的两人,抱拳屈身,发自内心的真诚行礼。
苏半熟堂皇受过,但南夏则没有能够坦然接受这股感谢的脸皮,急忙站起身来,想要躲开张世均这一拜,嘴里语无伦次地说道:“张叔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您不需要这样做的。”
“说啥呢,南夏小兄弟。”张世均已经站起身来,按住南夏的肩头让他重新坐了回去,说道:“于情于理,你们都值得我这样做。没有你们的帮忙,我和我的兄弟根本回不到这里来,也就不能像这样献丑给两位端上一杯茶水。”
张世均停下话头,神色有些别扭,像是有什么事如鲠在喉,不知道要不要拿出来说。
只是一番挣扎之后,张世均还是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面容严肃地跟两人说道。
“而且,我也有事,想向二位相求。”
南夏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然而不太确定,只好试着问到:“是周老的事情么?”
“南夏小兄弟猜得不错。”张世均赞赏地说道:“这事该怎么说好呢,还是从头开始,给二位捋清下事情来由好了。”
“我这一趟出门做生意,除了要去搜罗宗家要求的那些物资以外,暗中要做的最要紧的事,就是前往淮卢镇寻找以前在张家做过供奉的周老,邀请他回来平阳城,为接下来的一件大事补充战力,给张家增添一份胜算。”
“之前不知道我是否跟你们说过,平阳城里除了张家,还有两个同样根植多年的家族,分别是魏家和南宫家,均掌握着城里的一些主要产业,实力可以与张家平起平坐,外人也称我们三家是这平阳城里暗中掌权的三大家族。”
“先前那个宋江海,很大可能就是这两家派来的刺客,想来拦截我们运送的物资。当知道我们队伍里有个四境的修行者,立马就决定命都不要,也要吸引来幽澹谷里的魔物,打算将我们全都留在那里,不是两位恰巧与我们同行,还真的让他得了手。”
“不过他的目的也不是说没有达到,周老被偷袭,受到重伤,虽然说现在已经送到本家这边,得到了准时的救治,性命和修为都算无忧,但在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都不能作为四境的战力。因为这件事,刚回来通报的时候也被大管事念叨不少,还真是有些狼狈。”
南夏观摩着张世均的神情,显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般轻松,猜测无误的话,因为周老这事,他回来应该受到了相当程度的问责,宗家那边提出了新的要求,不然不需要跟自己说上这些。
想到这里,南夏开口说道:“张叔叔,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次邀请我们进来,是想询问我们是否可以受雇于你们张家,作为马上就要发生的一件大事的打手,这没错吧?”
张世均点点头,也懒得继续弯弯绕绕,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南夏小兄弟心思这么活络,是在让张某省却不少功夫,你的猜测确实无误。”
“少了一个四境,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其余两个家族也是虎视眈眈,势在必得,我们遭遇的这个变故就代表张家少了一份胜算。”
“但当我跟大管事交代这事的时候,也跟他说了你们两位的事迹,虽然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并不知晓两位是怎样杀掉了最后出现的那只四境黑鳞蛇,但功绩摆在那里,两位又这么年轻,于是管事跟我说了,一定要将两位拉拢过来,至少也得参与今晚的行动,事后的报酬与待遇,肯定不会亏待二位。”
“现在我话都说完了,两位如果可以赏张某一个薄面,那就再好不过,如果实在有要事脱不开身,要立马动身离开,张某也不故作姿态做啥挽留,会给上两位路费和必须的物资,当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回报,管事那边我也会去说,不会给二位留下任何后顾之忧。”
听完这一番话,南夏有些为难。
他转过头看向苏半熟,打算从他那寻求些许意见,但对面直接摊开双手,表示这些事情你来决定,我就是个保镖,你想怎么做我陪到底就是。
南夏只好开口问道:“这……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
“嗯,没有问题。”张世均给南夏添上一杯新茶:“我理解你的难处,这事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南夏小兄弟你只要今晚之前给我捎个话就好。”
“今晚?”南夏歪了歪头,有些诧异:“你们要做的事情有这么急吗?”
“不瞒你说,今晚就要开始作战前的会议了。”张世均不好意思地答道。
“那我能冒昧问一句吗?”南夏挺直腰板,直视着张世均的眼睛:“张叔叔,你能告诉我们,接下来我们要插手的,到底是什么业务,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这个……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只是个外围人员。”
张世均稍俯下身,压低声线,,凑到南夏身边说道:“但根据我回到这后的一些道途听说,宗家那边所求,与那传闻中的天人有关。”
南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神里是掩盖不住的惊讶。
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人,平日里基本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缩居在那座钢铁巨舰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有所传闻也是直接与一个王朝的最顶层权力有所相接,怎么会在这么一个远离中央地带,唯有历史悠远这么一个优点的老城中听闻到他们的踪迹?
但看着张世均那幅信誓旦旦的模样,又让南夏觉得此言不虚。
这让他生出了无限的好奇。
给师兄好友送剑的事情又不算多急,干脆不如留在这里,扩充一下自己的见闻。
况且,自从当日与夏楠分别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听说过相关的消息。
而这或许就是一个机会。
他想知道,那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现在还过得好吗?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我决定了,我们加入。”
南夏微笑着回答道,笑容有种在场其余的两人,都无法理解的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