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龙窟就是落妖山,落妖山就是隐龙窟。
千年以来,有谁会想到,那位千古一帝,竟会把一整座大山,都变成自己栖身的墓穴。
更令人惊叹的是,千年以来,不下数十位的武道宗师,历代出类拔萃的仙宗弟子,厮杀登顶的妖门大能,甚至神秘莫测的外域魔族,都曾不止一次的踏足此地,却是没有一人,堪破了此间的障眼法。
若非如此,如何会隐龙窟甫一现世,就会引得多方轰动,并难得联手,齐聚于此。
四大武道宗师,天山大侠沈炼,女子剑客公孙离,行者姜云灭,赊刀客古一波,更是百年难见的联手,共襄盛事。
若是没这四位武林的绝对权威在此压镇,恐怕此时,隐龙窟里的众人,早已拼杀成性,血流成河了。
除了公孙离这一脉的势力并未派出多少人前来争宝,其余三脉,赊刀客的代表北地豪侠萧蛮儿,姜云灭的代表,女子鞭客金银花,以及江湖执牛耳者沈炼的代表,乌合会主白一紫。
其中,白一紫与他的贴身侍卫一进入隐龙窟,就失去了踪迹,沈炼这一脉,立刻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其余两脉中人见有机可乘,随即使人挑拨离间,很简单,镇场子的老大失踪了,宗师沈炼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人就开始唆使着众人推举新的老大出来,结果可想而知,人人都想争老大,好不容易凑起来百人寻宝队,顷刻之间分崩离析,纷纷脱离了主队伍,要么独自行动,要么另择明主,有的投靠了金银花,有的加入了萧蛮儿。
利益面前的人心,最是推敲不得。
三路人马变成了两路人马,剩余的,要么是独行惯了的天涯亡命徒,要么,就是一些极少数的,不屑与众人一道落井下石,就此离队的江湖人物,自发组成了一支寻宝队伍,走进了茫茫的云雾深处。
此时,距离隐龙窟开启,已经过去了八个时辰,转眼从旭日东升,变作了明月高悬。
落妖山西南半山腰,一座临时发现的石洞里,有十数人,围聚着一团汹汹篝火,各自拿出怀中的干粮补充体力。
空气很沉默,火光清晰映照出篝火旁的每一张面孔,男女老少皆有,每个人都很疲惫,他们满身的血迹,明显是在夺宝的过程中,与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不幸落了下风。
有个身着绿衣的女子,看年纪十六七岁,她蹲坐在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身边,一边用力啃着僵硬的大饼,一边含糊不清的忿忿道:“爷爷,萧蛮儿那帮人也太不讲理,那座宝器窟,明明就是咱们先发现的。”
原来,这十数人在行进途中,偶尔发现了一座洞府,合力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摆满了锋锐无比的刀枪剑戟,大小不下数十件,无一不是上品。
其中,尤以洞府中间,一把铭文镌刻‘封侯’的长刀最为瞩目,出鞘之后,霎时光漫石洞,冰凉的刀意令人骤然一寒。
好刀!
却在这时,洞府之外人声嘈杂,叮叮咣咣一通兵器撞击之后,留在洞外望风的三人,被一伙人强行提溜着,鼻青脸肿的扔到了洞里。
人马分开,萧蛮儿从中间走出,指名点姓,要取那把封侯宝刃。
众人哪里肯就范应允,一言不合,双方就展开了一场混战。结果萧蛮儿动也未动,任凭随从们一拥而上,来了一场单方面的群殴。
不消片刻,所有人都被打倒在地。
萧蛮儿这才上前,一把提起那把封侯宝刃,满脸的狂笑,而后大手一挥:“念尔等提萧某发现了这件宝器,也不亏待你们,你们--大的小的--总计十一人,”他数羊羔似的数了数,“那就,留下十一件宝器好了。”
随从们哄堂大笑,七手八脚,丢出了十一件品质残缺,有的更是锈迹斑斑的兵器,然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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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花白的老头,姓高名风亮,高风亮节之意。是一名镖师,提刀奔波了一辈子,用拿命换来的积蓄,在春城开了家很小的镖局,勉强维持生计,这回来这隐龙窟,与大多数人来此碰运气的江湖人一样,看看自己是能够天降福缘,回去之后,儿孙们便可吃喝不愁。
耐心听完孙女高云清的愤懑,老头儿趁着她不注意,吧嗒一下,从孙女那张饼上掰下一大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进了口中。
高云清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再抱怨了,索性背对了高风亮,防贼一样的护着手中的凉饼,这才气呼呼的说道:“爷爷,能不能不要这么的为老不尊?大家伙都看着呢。来的时候咱们都说好的,各管各的口粮,从您孙女手里夺食,好意思吗您?”
高风亮打了个饱嗝,干瘦的脊梁靠着孙女,舒坦的嘿嘿之笑。
过了半晌,高云清忽然叹了口气。
高风亮嗤笑一声:“小小年纪,唉声叹气的,也不怕折寿。”
却听高云清闷闷说道:“他日我若做大侠-”
高风亮猛然起身坐好,脸上难得的凝重之色,对高云清沉声道:“丫头,这种话,以后最好少说,明白吗?”
高云清撅着嘴不搭理他,老头子就有些心虚,却仍是语重心长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大侠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我知道,”高云清不耐烦的打断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大侠的名头,是需要很多人的陪葬才能得来的。”
“本来就是这样嘛,”安慰人的高风亮倒有些不高兴了,“你看看那些成了名的人物,萧蛮儿,金银花,哪个不是半宗师的武道翘楚-”
“可是云儿,咱们关起门来问自己,真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吗?”
高风亮就像被打开了话匣子。
“你看这一路之上的乌烟瘴气,不管是不是他们找到的宝物,见着顺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来就都是他们的。”
“萧蛮儿,以前多好的一位北地刀客,年轻时着实做了几件惩恶扬善的侠义事,可那有如何?今天不还是变成了这副鸟样!”
“那金银花倒是命运坎坷,当年多水灵的姑娘,可比你更要向往江湖,最后如何?嫁了三个丈夫,没有一个好死的,后两个还都死在她自己的刀下。”
“以前听人说她性情大变,本来不信,可是岁月见人心呐,看看这一路上她的所作所为,与她相比,萧蛮儿还算好的了。萧蛮儿指使手下抢人欺人打人不假,可是始终约束着手下,不去害人性命。”
“而那金银花呢?稍有违逆,就会夺人性命啊。”
高云清静静听着,双眸闪动不停。
高风亮喃喃说着:“一人两人还好,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大家好像就都这样了。真应了那句话,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这就没办法喽。这样的江湖,如何让人喜欢得起来呢。”
说着说着,口打哈欠,就那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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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云清往篝火里添了几把干柴,压低的火苗复又窜腾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给睡熟的爷爷披上外套,又把随身的斗笠,轻轻挡在老人的头上。夜已渐深,环顾四周,除了洞外轮番守夜的三人,其他人均已入睡。
高云清心绪烦乱,起身向洞外行去。
当值的也是三个年轻人,自小相熟,偶尔也会到镖局帮忙,见她出来,便提醒她不要走远,人生地不熟的,很容易发生意外。
高云清微微点头,仍是向外行去,有个年轻人想要跟着,却被她挥手阻拦。
石洞百米之外,有片幽静的树林,此时圆月高挂梧桐枝,月辉倾泻人间,衬着林间经久不散的白雾,恍若仙境。
高云清脚尖点地,轻飘飘落到一棵高树枝间,仰首望月,试图赶走凌乱的心绪。
静谧的月光直垂心底,似乎确能安慰人心几分。
偏在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豁然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那声音先是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声音忽东忽西,让人琢磨不透。
高云清吓了一跳,蹙眉轻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算什么英-”
她原以为,自己这样一喝,对方就会显出身形与自己相见,未曾想,一句话还没有表达完整,脊梁猛的一麻,身子就不能动弹了。刚想开口呼救,此处距离众人落脚的石洞并不远,只要大声呼喊,一定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可是她刚一张嘴,一根手指已经落在了哑穴上。
几乎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高云清就变成了一个不能说、不能动的泥人。
一张老脸,就那么突兀的从头顶挂到了眼前。
那张脸又干又皱,若不是一对招子精光四射,黑夜乍见,着实会让人误以为是撞见了野鬼。
他五尺身材,又老又丑,高云清心惊胆寒,但她没见过这人。
这老头嘿嘿一笑,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高云清的脸蛋,眸中色芒大盛,啧声道:“好俊俏的女娃,可识得南山鬼王陆烟客?”
人的名树的影。
混迹在西南区域的江湖人,或许没有听过乌合会大佬白一紫的名讳,可是绝对不会没有听过‘陆烟客’三个字。
恶人,相对好人而言,往往更能深入人心。
高云清把眼睛一闭,一行清泪就滚了下来,心头更是被惊惧填满。
陆烟客见状,竟然愈发兴奋起来,翻身而下,抱着高云清的柔体就落到了地上。
高云清拼命呼叫,却被点了哑穴,涨的满脸通红,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南山鬼王伸手就去撕扯她的上衣,月色满青天,贼人正猖狂。
陆烟客心急如焚,他已经看到了月光下的女子,白皙的脖颈,以及衣衫之下,隐隐露出的白嫩香肩。
他忍不住兽性大发,用力一扯。
哧啦一声碎响,高云清外套绿衣就被轻易撕裂成条,一对香肩,倏然映照在了月光之下。
树林之中,有人叹息一声,不再继续藏匿踪迹,话音未起,一枚石子直奔陆烟客的面门砸来。
事发突然,陆烟客本能闪到了一旁,怒目圆睁。
林凡笑嘻嘻的从一棵树后现身,对他遥遥打了个稽手,笑道:“老前辈,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