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自古朝堂之外,江湖又各有纷争。
为保江湖秩序,便由五路绿林约定成俗,将大江南北的江湖势力划分成五片。南岭以北,长江以南,即荆、湘、吴、扬四州为南路;关陇以西即雍、梁二州为西路;三晋地界即秦、并、豫三州为中路;太行山及其向东向北的冀州与幽州为北路;黄河下游地界包括青、徐、兖三州则为东路。
此外,塞北北蛮,岭南越州,川蜀之地的黔、益、滇三州,吐蕃诸地等,不在五路绿林管辖之内。
同时,又以严格规矩,勒令江湖诸道恪守。换言之,江湖便是江湖,五路绿林道,只不过是江湖秩序的维护者。
这种格局已经历经近千年,虽然朝代更迭,但是却不曾有变。只是近来天下纷争,军阀割据不断,导致所有的事情都乱成了一锅粥。原本极为严格的规矩,也开始缓缓松动了。
之前是乱世,大家各自混乱,谁也顾不上谁,也就只能听之任之。可是现在已然进入治世,若是再不能令绿林道提纲挈领的将江湖规矩摆明,那江湖之害,只怕便大过无数的贪官污吏了。
沈懿就是这般想的。为夏语冰解气自然是有的,但是他已经不是一个容易热血上头的少年,每每做事,都是思虑再三而后施为。这一场太行之战,便是他重整绿林秩序的开端。
【武安郡,骆家庄】
骆家庄正堂里,十几只牛油巨烛点亮,将堂内照的煌煌如同白昼。
北路绿林统领骆生明挑着一对苍眉,一双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片人马,伸手揉了揉眉头,沉吟道:“你们四个,就没有一个人能走过三招,那小子果真这般神?”
封修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眼眶,道:“骆大当家,您瞧着一拳给我揍得,我可是在半空里打了个转儿才落得地啊!姓封的虽说阴损,拳脚也是不济,可是井陉四家的兄弟,又怎会都是像姓封的一样脓包?”
柳放道:“骆大当家,封修说的是啊。展兄弟的开山斧,可算得上是狠角色了!可你看看他,到现在也还是醒半日,睡半日的。这都半个多月了,还指着别人伺候呢”
骆生明看了看尚躺在担架上的展擒,道:“此事的原因,可是因他而起?”
封修道:“年关里手头紧,大家伙儿们轮流着在山口办年货,那日正是展家兄弟当值,却不料碰上这般个硬茬子。这不,便折进去了。”
骆生明笑道:“打了四家,所以你们就联合了太行三十二家,兴师动众的来找我了对不对?嘿嘿,早就听说太行山三十二家同气连枝,果然不假,被打了四个,也非要说是大闹了太行山一场。不晓得的,还真以为什么奇绝的人物,将三十二家一口气挑了呢。”
封修苦笑道:“骆大当家,您就别笑话兄弟们了。此事关乎咱们北路绿林道的名声,您老人家一定要给我们几个主持公道啊。”
“哦?”骆生明大袖卷了一卷,道:“现在晓得自己是北路绿林道的了,之前怎不见得有这般自知之明?不是觉得太行山一脉同气连枝,有足够的能力,独立于五路绿林的规制之外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太行山虽属于北路绿林的辖地,可是向来闹腾,不服管教,不觉得自家是五路绿林的一支,山高皇帝远的谁也管不到,自然是逍遥快活。只是今日被打了,无可奈何来找骆生明,却好似是临时抱佛脚了。
骆生明拍了拍桌子,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人家既然只是打伤你们,不下死手,那自然是说明人家是懂规矩的。至于为何动手,显然是你们先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他说着话,缓缓的站起身来。他身材异常魁梧,几达七尺之高,看着面前那一众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的山贼们,道:“你们说说,展擒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是不是像二十年前的那些个盐枭一样罪有应得?如果不是,你再来搬弄这些是非!”
封修咕嘟咽了一口口水,转身看了一眼柳放,这才声音低低的说道:“听展家寨子里的兄弟们说,是……是展家兄弟置办年货的时候,看到年货里有个姑娘……”
“哦……”骆生明不怒反笑,呲着一口白牙道:“看来太行八陉的确是少有的肥差,几位这是过惯了乱日子是不是?只是,诸位可曾想过,此间还是那个任你们鱼肉乡里的混乱日子么?”
众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禁愕然,骆生明将眼睛盯在了封修身上,道:“之前乱的时候,大家各自为政,不曾有精力与你们分神,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封修,你先来讲一讲,绿林里最要紧的三重禁令分别是什么。”
封修抬了抬头,随即嚅嗫道:“第一,取财有道不伤人命;第二,掳人妻女罪之大矣;第三,所得食粮不愧仁义。”
骆生明道:“虽是三重禁令,第三重只不过是让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弄钱财是为什么。可是即便这般,你们也守不住这双污烂的爪子!乱世里人人自危,偶尔过分也说不得什么,可是现在呢,你们是要做流寇么?”
流寇便是四处流窜作案,半点规矩都不守的乱贼。不但官府围剿他们,绿林道里的人一样看不起他们。
封修一行人只是哑口无言。骆生明烦闷的坐回椅子上,道:“此事虽说是你们的不是,但是毕竟那小子做的过分了些。若是就此罢休,那北路绿林的脸,也就被人硬生生的扇了一巴掌。具体事宜,我自会处理,至于你们三十二家,今后……”
封修笑道:“大当家的,来的路上兄弟们便商量好了。三十二家虽占了整个太行山,可归根结底,却是北路的地界。今日之后,三十二家之会是北路的三十二家,不是太行的三十二家。”
骆生明摆了摆手,道:“就这般吧。对方叫什么名字,你们可晓得?”
封修道:“他留过名号,说是叫沈懿。现在应该已经在燕云城里了。他说弟兄们若是不服气,他在燕云随时恭候。”
骆生明哼了一声,道:“他这是觉得燕云乃是重地,觉得我们不敢动手吧。哼,别人动不得,我还动不得?即便是教云台晓得了,又能如何?云台小儿据说枪法冠绝天下,某家早就想试试了。”
说着话,便吩咐左右,道:“且到江湖上,探探这个沈懿有什么来头。”
小厮应诺而去,众人一脸释然。既然骆生明将这件事担下来了,自己便不用再伤脑筋了。
只是小厮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又有一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回来,两只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大当家的……大事不好……”
骆生明双目圆瞪,道:“有什么不好的,慢慢说,我听听!”
小厮定了定气,道:“有个名字叫沈懿的,从燕云里放出风来,说咱们绿林道里纵容贼寇,姑息养奸。他最是看不惯这般挂着羊头卖狗肉的行径。还说若不能将立起来的规矩行之有效,这绿林道,不如趁早关门的好……”
“哼……”骆生明嗤之以鼻,“这厮倒是好大的口气。他有什么资格,敢说这等话?”
小厮愣了一愣,道:“他在燕云城中打败了云台,据说是七战七胜。”
“什么?”骆生明站了起来,随即却又缓缓的坐下,端起了一杯茶,笑道:“看来这个云台也不怎么样啊。也不晓得北蛮蛮子是如何的脓包,这样的人都打不过?”
小厮道:“大当家的自然是英明神武,不过沈懿的师父是终南先生。”
“什么!”骆生明将茶杯直接扔了,“你怎么不早说!”
小厮一头雾水,“大当家的,你没有问啊。”
骆生明大口一张,便如同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快去请四位当家的来武安!”
【燕云城】
元夕又名元宵,或曰上元节。岁在正月十五,天地一元复始,万物回春,上元天官赐福之辰。民间常以节日欢庆度之。夜间天上明月高悬,地上花灯闪烁,自然是一番美景。
自周坚一统江北,已经三年有余,战乱骤减自然便保证了极大程度上的政治清明,百姓自然也就日渐富足。到了这般佳节,自然是家家欢庆。燕云城虽直面北蛮,险恶异常,可是对这种热闹景致的喜爱,却不见少了些什么。
用云台的话来讲,就是“仗是要打得,可是日子还是要过的”。
话糙理不糙,所以云台取缔了夜间的宵禁,只是派守卫看好燕云城诸打要紧关口。而沈雅,则特地给云台沈懿等人放了一晚上的假,让他们在城内街市花灯之中,闹上半夜。
先是吃过一碗糯米团子,沈懿手中牵了沈安,云台则是将爱子云冠架在了脖子上,王致便空着双手左右张望。就着汤圆摊子旁,猜了一会儿灯谜,不到半刻钟,便硬生生将灯笼收了七八个,看着店家一脸肉疼,笑哈哈的扔了一块银锞子,两个孩子每人拎了一个,扬长而去了。
路过做糖画的,北地天寒,一时也化不了,买!沈安一个,云冠一个,一个糊的自己一脸黏兮兮的,另一个就把他老子的头发给打了绺。
看了一会儿的傀儡戏,提线木偶与锣声吵得耳朵根子痒痒,老师傅的腹语说的字正腔圆,一板一眼。两个小儿惊奇睁大了眼睛,沈懿伸手摸了摸沈安的头顶,嘴巴不张,却传来了哈哈大笑的声音,最后则是说道:“你若想学,改天便教你。”
这便是类似于砸场子了,老师傅气的胡子乱颤,哀嚎一声便要躺在台子上。云台一出手便是一个银饼子,眼见老师傅活过来了,连忙带着众人跑路。绝人财路的事可做不得。
刚刚一消停,便听得前方一堆人轰然应好,抬眼望去,却是一个白衣文士般打扮的人,一张鹊画弓捉在手里,对准了一溜挂在城墙前的梁柱上、离地约有丈余的灯笼。旁边却是一个青衣小童摆了张小几。
燕云重地,居然有人敢在这里射箭?云台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