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看了看白衣文士的背影,便会心一笑,来到小童面前,蹲下身子后指了指白衣文士,道:“童儿,这是何意?”
小童毕恭毕敬的回答道:“我家先生最爱射艺,今日特地摆下射局,以箭术会友。此地距灯笼有百步,若有朋友想以射艺会友,便请先下银钱一两。发十箭,中一箭则有一两银钱相赠。”
云台在一旁笑道:“你家先生却是有趣。只不过,难道他不晓得,这燕云重镇,最不能做的,便是这般演武行当里的百戏么?”
他说着话,眉毛挑了一挑,两只眸子突然间露出了几分凶光。他久经战阵,一身杀气若是尽数爆发,足以让人不敢相视。此间却是吓唬小童,倒是没用多少威慑。
小童闻言便朝着云台看了一眼,但看到云台的目光后,却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了。
白衣文士霍地回过头来,两只眼睛电一般的在云台身上定了一定,上下打量一番后,仿佛心里有了计较,随即笑道:“客官若是有心讨教,尽管下注就是了,何必吓唬我家童儿?”
云台拱了拱手,面色不愉的说道:“这倒不是,我只是问问,今夜里若是从先生这里出了乱子,先生当得如何?”
白衣文士哈哈笑道:“先生言重了。燕云城既是重镇,守卫自然是紧密的紧。我自己一人一弓,即便有心,又能做得什么风浪?”
他眼睛似乎带了钩子,缓缓的盯着云台,续道:“难不成,先生的意思是说,这燕云城虽说看起来固若金汤,但是实际上却是只纸老虎?就是在下区区一人,也能破的?”
“激将法?”云台哼了一声,道:“也是可笑。殊不知天地间最无知的便是你这等人。自诩有些许本事,便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中。燕云城系固守北疆之责,其要害关系不言而喻。即便固若金汤,也不能任由你这等宵小随意造次!”
白衣文士笑了一声,道:“先生未免急躁了些。小可不过是做些小把戏罢了,怎地就算是造次了?”
云台脸色便如同一汪死水般沉寂,冷冷的道:“你自以为无事,可万一生了事呢?燕云城若是大乱,由得北蛮子在中原纵横,后果如何,你可省得?”
“除死无大事……”白衣文士挑了挑眉头,“若真由我铁某生了祸患,铁某一人承担,千古骂名抑或以死谢罪,也无怨尤。”
“这可是你一条小命便能交待的?”云台气往上顶。他是镇守燕云日久,对燕云的重视程度自然是极高,当然也就看不得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不合规矩的事。
“姐夫……”沈懿清了清嗓子,“这般热闹的时节,便先将这等小过失放一放。”
他说着话,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两碎银子,缓缓的放在了小童的面前,朝着白衣文士拱了拱手,道:“铁先生请了。”
白衣文士道:“先生却是个知事的,不似那人,只会刁钻,见不得别人有本事。”
沈懿哑然失笑,却不晓得白衣文士是故意为之,还是在说心里话。
其时,百步外的灯笼已经灭了四盏,沈懿挑了挑眉毛,道:“百步外射灯笼已经是难事,更难的便是不偏不倚地射倒灯笼里的烛火。难不成,上一场有人射灭了四只灯笼了么?”
白衣文士笑道:“非也非也。今夜到此间,只有一位朋友赢了一两银钱去。适才周遭的兄弟们都在说此事太难,定是诳人的,我这才亲自下场,射灯笼给他们看。”
沈懿笑道:“兄台不妨将余下几只灯笼尽数射完,届时你我再比拼不迟。”
白衣文士笑道:“感情说,这位先生却是箭术高手?”
王致在外围朗声大笑,道:“铁先生可要小心了,我兄弟箭法极精,最善射开口雁,过会可不要叫我兄弟将银钱都赢了去。”
原来大雁飞时必会开口鸣叫。箭术极精者,可在大雁开口、声音还不曾传到人们耳朵中的一瞬将箭矢射出,一箭封喉射落大雁。这等射落的大雁,周身没有一处损伤,自然会卖得好价钱。而待大雁中箭,地面上的人才能听到大雁的鸣叫,由是显得这等箭术极为神奇。
听得沈懿可射开口雁,白衣文士眉头瞬间皱了一皱,只是转瞬即逝,而后笑道:“开口雁么,的确是最难得的本事了。先生若真有这般本事,那可真的称得上是箭术大师。”
沈懿笑道:“我这兄弟最是滑稽,你莫要上当。尽管先射,沈某一睹为快。”
白衣文士将鹊画弓一提,道:“先生既然教铁某先射,那小可也只得先献丑了。”他手里鹊画弓紧紧的攥了一把,箭壶里一只只的将羽箭取出坠在腰间箭囊中,取过一只搭在弦上,吐气开声,双臂一振,四石强弓瞬时便弯成了一轮圆月,三棱狼牙箭在月色之下,凛凛如寒星,直指百步之外的一排灯笼。
沈懿眯了眯眼睛,看着弓梢上微微镌刻着“江左铁铉”的字样,随即笑道:“山阴铁铉的神射,沈某仰慕已久,今日能一观,自然是平生一大幸事。”
铁铉不答话,只是手指猛地一弹,果真是弓如霹雳弦惊,一只长箭在半空中发出了“咻”的一声抽鸣,不过眨眼的功夫,对面一只灯笼应声而灭。
这已经是五发五中了。众人一时间鼓掌不断,四下里口哨喝彩声四起。
铁铉微微侧首看了沈懿一眼,道:“先生,箭术还值得一看?”
沈懿笑道:“举止得体,收发自如,浑然天成,无半分斧凿痕迹,信手拈来,凭心而发。果然是箭术大师。还请继续。”
铁铉笑了一笑,随即便从腰间又抽了一只长箭来,弓把处搁一搁,便又开始了射箭。这次他与之前不同,却是一箭射去,看都不看就去准备第二只箭。一张弓,呼吸间的功夫便开了五次又发了五次,对面的灯笼,已经尽数灭了。
沈懿笑道:“连珠箭闻名已久,果然是追风连珠。铁兄神技,当真教人心向往之。”
铁铉将弓递到了沈懿面前,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沈先生既有射开口雁之神技,不妨再给大家亮亮身手。”
沈懿笑道:“我兄弟诳言,诸君当笑话听听也就是了。不过见铁兄神箭,沈某已是技痒。就请几位仁兄,重新取了灯笼,悬于那梁柱上可好?”
众人见这般比试热闹,哪里拒绝,当时便轰然应诺,已经有四五个人往远处跑去,不一时,便将旧灯笼换下,十只西瓜大的灯笼,便有将前方照亮了。
沈懿将铁铉的鹊画弓接过,在手中拉了一拉,随即笑道:“虽软了些,却也够用。”
铁铉双眉微皱,道:“我这鹊画弓名为‘落雁’,已是四石强弓。沈先生怎地却说软了些?”
沈懿笑道:“想来是沈某孟浪惯了,铁兄莫要见怪。”他说着话,便将箭壶挪到了自己的面前。伸手便要去取箭。
便在这时,却又听王致笑道:“贤弟,适才铁先生已经是十发十中了,你若再射,至多也不过是十发十中罢了。如此一来,我等可如何判定你二人的高低胜负?”
沈懿瞧了铁铉一眼,眼见铁铉皱着眉,便缓缓笑道:“王二哥此言差矣,小弟不过是偶然手痒,戏耍一二罢了,何必强求什么胜负?”
一侧的云台笑了一声,道:“这话倒是大大的不假。有了胜负,届时反而不美。小懿不及铁兄,自然是需要勤修,可是一旦压了铁兄一头,那岂不是折了铁兄的面子?”
铁铉哼了一声,将手摆了一摆,道:“若先生不尽力施展,那便是看铁某不起了。”
沈懿笑道:“铁兄这话说的差了。大家较量一二,何必求真?”
铁铉拱了拱手,道“铁某既然有些名头,那自然也是输得起的。先生尽管施展本事,也教铁某晓得,甚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先生不愿施展真本事,那这场箭,也不必射了。省的将来传出去,说我铁铉胜之不武。”
沈懿点了点头,道:“既然铁兄这般讲,那沈某也只得献丑。我也只射十箭,只不过,却只射五只灯笼。”
铁铉奇道:“先生若要压过铁某,却为何要来十箭射五个灯笼的话?”
沈懿微微一笑,道:“过会儿你便晓得了。”右手手拍了拍鹊画弓的弓梢,而后伸手在怀中一探,伸出手来之时,拇指上已经多了一个青玉扳指。
铁铉眉头微皱,暗思道:“我等几人,特地趁这个时机来给他找难堪,中间并无第六个人晓得,他怎么却是一副万事俱备的样子?”
只是思量了一下,随即笑道:“沈先生果然是爱好弓箭之人,这等物事,也是随身带着。”
“万事俱备,便不怕错失东风了。”沈懿微微一笑,眼睛似有若无的看了铁铉一眼,左手指尖用力在弓把上攥了一把,右手在箭壶中一捉,已经将两只羽箭接入手中。
一支箭搭在弦上,沈懿往百步之外的灯笼看了一看,竟是随手将鹊画弓拉满,随手便射了过去。至于瞄准,便好似没有这道工序一般。而后不管不顾,便将第二只箭挂在了弦上。
众人只听得弓弦响,那长箭还不曾将远处的灯笼射灭,沈懿第二只箭也已经破空而出了。
这是怎么回事?等沈懿第二只箭已经飞到空中,他的第一箭却不曾将灯笼射灭,而是将挂好的灯笼,从梁柱上射了下来。一只灯笼孤零零的在半空里飘,可是烛火却怎么也灭不了了。
众人顿时叹惋,感情这小哥儿只是会说大话,至于箭术上的造诣,不说也罢,没瞧见第一箭便射偏了么?一时间众人里议论便起,叹息有之,鄙夷亦有之。
铁铉却是皱紧了眉头。沈懿的朋友既然说出他有射雁封喉的本事,那百步射灯笼,也不见得便会射偏了。而眼前的一幕作何解释,至于他说的十发五中,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