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众人心中思虑万千,可想的念头再多,也只不过是白驹过隙里的事。沈懿的第二只箭飞的比众人的思绪还要快,就在众人不知沈懿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时候,沈懿射出的第二只长箭,已经射中的正在下落的灯笼。灯笼里火头摇也不摇,火光登时扑灭。
众人一片哗然,这是……
铁铉瞠目结舌,看着沈懿,在看看远在百步之外的灯笼,道:“怎么……这……怎么可能……”
沈懿不动声色,只是自顾自的射着箭。他每次只取两箭,也只是射完之后便不管不顾的去取下一轮箭,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灯笼便落了四只,当然也灭了四只。
众人已经呆住了。这种便如同孩子游戏一般的感觉,真的是隔着百步之外,却射灭一只灯笼么?
沈懿看着第五只灯笼摇了摇头,伸手取了三只箭,笑道:“总是这般,也是单调。最后一轮,我用三只箭。”
铁铉苦笑道:“两支箭便已经教铁某吓掉了下巴,不晓得三只箭,又是如何的骇人听闻了。”
沈懿笑道:“雕虫小技耳,不足挂齿。”说着话,抬手便是一箭。
这次他射的更急,三下弓弦响,却好似只响了一下。三只长箭由高往低依次射出,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然后众人便只见对面里的灯笼被射下,然后熄灭,最后则是被射中了顶端,在下坠与后飞之中,狠狠的钉在了城墙上。
众人登时动容。方才射灭下落灯笼时的那份算计与精准,已经是令人叹为观止,而现在,却又将灯笼直接钉在了城墙之上。且不说这瞬息之间的三箭,就单单在百步之外还能将箭钉上城墙,便已经是极难了。
沈懿放了弓,笑道:“三年不曾拿弓箭,最近几日也只是顺了顺手。想不到,老本倒不曾吃干净。”
铁铉折身一揖到地,道:“小子井底之蛙,只道是天下之大,却再无一人可以箭术能与我相抗,今日看来,倒真是谬之大矣。沈先生才果真算得上是箭术宗师。”
沈懿连忙将铁铉扶起,道:“沈某年幼,哪里承得铁兄如此大礼?快些起来……”
铁铉道:“今日燕云一行,果真所见不虚。先生当日的豪言壮语,在下铭记在心。此封令箭便交付先生,若是将来先生有一二闲暇,还请到会稽来,铁铉定扫阶相迎。”
他说着话,却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殷红如血一般,三指宽,巴掌长的鸡血石令箭来,交付到了沈懿手中,道:“先生即知前因,也当晓后果。终南先生的教训,铁某不曾忘却分毫。至于江南绿林,先生放自管心便是。”
他说着话,便将鹊画弓下了弦,一只布袋将鹊画弓仔仔细细的包裹起来,仿佛包的不是弓,而是一个古董花瓶。随即吩咐小童将小几拆了,叠了几下便放在了一侧的驮马担子上,一大一小的牵着驮马,竟甩开了步子,缓缓走了。
众人见散了热闹,便一股脑的走了。王致抽了抽鼻子,笑道:“这家伙,说好的射中一个得一两银子呢?坑了钱便走!”
沈懿将鸡血石令箭在手里拍了一拍,看着云台笑道:“按理说南路绿林应该是最忌恨我师父的,怎地今日里却是这般痛快?”
云台撇了撇嘴,道:“那谁晓得?你若不明白,不妨追上去问。什么‘即知前因,当晓后果’的,最看不惯你们打哑谜。”
王致拍了拍云台的后背,道:“云大哥,便不要想这许多了。那家伙有分寸,又不曾伤人,你何必生这般气?”
云台哼道:“终究是绿林中人,一派江湖气,恁的不光明。若要较量,自管光明正大的挑战便是了。何必来这般鬼鬼祟祟的?看着便来气。这个南路的还算懂事,那若是不懂事的,又该如何?”
沈懿将手里的令箭摆了一摆,道:“姐夫,我现在也是被绿林承认了。你方才骂绿林中人,岂不是连我一起捎带上了?”
云台笑着将手指戳在了沈懿的脑门上,笑骂道:“你小子倒是临阵倒戈的快!”
王致哈哈大笑,道:“南路已经会过了,接下来是哪一家?”
沈懿笑道:“东路戚承业,听闻他相扑之术冠绝齐鲁,不知多少好汉都没敌得过他那连环腿加鸳鸯绊。听说他今日在东市里摆了擂台?”
云台笑道:“果真是好得很。东市那个四方台,平日里便没少有人在那里摆场子。想不到让他借题发挥了。”
沈懿笑道:“此去东市也不远,我等便去瞧瞧如何?”
云台笑道:“既然要逛,自然就要逛一圈。那就去东市。”说着话,便伸手将云冠举上肩头,道:“走,去看你舅舅耍猴子。”
东市的四方台,原本却是一处四方祭台,多年失修,早就残破了。燕云之地民风剽悍,兼之北接北蛮,是以尚武风气极重,颇有喜好拳脚之人。
然而在街头巷尾的打架,会被巡街的差役抓去打二十大板。于是废弃的祭台就成了一块好地方。土垫木支,几番修缮,便成了现在砖石做基,厚木做面,一周三十丈长的四方台。至于名字,大半便有了招揽四方英豪的意味。
这日里,戚承业按照前番兄弟几人商定的计划,在此处摆下擂台挑战。虽说是挑战,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诸多苗头,却是对准了那个“不识绿林好汉,自号天下第一”的沈懿。
只是,他为人素来谨慎,只担心沈懿真的如传闻中这般厉害,真的可以将云台七战七败。故而今日招起的旗子,便是“不识天下好汉,端坐燕云第一”的名头。
他想着,这般的名头,想来云台定是忍不得的。届时自己便先同云台打一架,若是胜了,自己便有了同沈懿一决高下的底气。如若不胜,自然还是快些收了神通,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好。
沈懿远远的看着,不禁摇头笑了一笑,道:“这个戚承业倒是有心,不晓得我有多少本事,便先拿你试水。赢了固然好,输给了你便溜之大吉,打死不同我碰面,也不算是他东路绿林败在了我手里。”
云台看着戚承业一只手揪住一人的衣领,将他丢下擂台,便摇了摇头,笑道:“你能看穿他的心思,岂不是比他还厉害?不过这厮倒是算计精准,毕竟燕王爷真的怒了。先不说了,前去围观战绩便是。”
沈懿笑道:“姐夫,那接下来如何?”
云台笑道:“他既然设下了圈套,便不好不给他个面子。正好他打出了燕云第一的名头,我还不服气呢。”说话间,已经率先走了过去。
台前依旧是有人招揽生意的,只不过,帮白衣文士张罗的是个小童,给大汉做生意的,就是一个面貌诚恳的后生了。依旧是一张小几,上面散碎银子已经铺了一层了。
云台歪了歪头,不等沈懿发问,便率先朗声道:“兀那汉子,你自号是燕云第一,却不知,燕王爷晓得么?”
戚承业扫了云台一眼,联想起云台的画像,便知道了云台的身份,当即虬髯微颤,笑道:“洒家不同官场来往,只用拳头说话。燕王爷若是打得过洒家这对拳头,那洒家便收了名号。若燕王爷打不过的,洒家也就只得倨傲下去了。”
云台笑道:“只用拳头说话,倒也是痛快。汉子,你这场子,是如何较量来的?”
小几后的后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一两银子一注。若打得我家庄主退一步,便赠一两;若摔得我家庄主一跤,便赠十两;若是能将我家庄主打下台,我主仆二人带的银钱,便尽数送与先生吃酒。”
云台笑道:“怎么,今日里跑江湖的兄弟们,手里都紧了不成?处处都是一两银子的生意。后生,来,我买一注,便要上去同你家庄主过几下拳脚。”
后生笑道:“先生出手阔绰自然是好,只不过还请先生三思,今日里虽说有些许个没遮拦的汉子来厮打,可是却没几个能过我家庄主五个照面的。丢了银钱事小,丢了面子事大。”
云台将一只银锞子重重的拍进了桌面,道:“给你钱赚,还恁的废话!”身子一晃,已经绕过了那后生,出现在了走上四方台的台阶之上。
后生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深嵌入榆木桌子里的银锞子,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这位先生好生火爆脾气。
戚承业则是看着云台,虬眉挑了一挑。这家伙手上的功夫,也不见得便差了。
戚承业自负拳脚功夫冠绝山东,可是云台的功夫,也的确不是吹出来的。虽说自己已经定下的主意,可是自己与他单挑,胜负之间,还难说的很。
再一思量,便晓得自己想的简单了些。燕云城是云台的一亩三分地,自己打出这样的招牌,想来自然是要引得云台奋力一争了。今日若是败了,自己这番名头便算是折了,可若是胜了,却着实又惹上了云台这个大麻烦。这比起输给沈懿,好像还恶劣。
一时间踌躇不定,戚承业只是盯着云台的双脚,自己却打不定该用什么法子了。
云台的脚步很轻,走在木板台面上,宛如一只狸猫,丝毫没有发出声响。一身净白色的直裰罩在身上,薄薄的鹿皮靴轻便却又舒适,配上那张气质沉稳的脸庞,虽只是缓缓的站在台上,风头便将戚承业盖住了。
戚承业清了清嗓子,道:“兄台如何称呼?”
云台朝着戚承业遥遥一揖,道:“兄台承让,这里燕云云大,请兄台指教。”
戚承业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既然对方不愿以云台的身份同自己争执,那事情便方便了许多。遂笑了一笑,道:“云先生请进招吧。”
云台见他身子微侧,一只肩头略顶,便将双手一摊,道:“既如此,云某便不客气了。”说话间,双足在地上一踏,身子便如同一条白影一般的窜了上去,一记弓步冲拳直击戚承业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