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略一思忖,而后笑道:“我虽不知,但想来,也是号令整个绿林道的吧。”
田光哈哈笑道:“沈公子聪慧过人。这五行令若出现在一个人手里,那便是说,我五路绿林道,尽数推他做了宗主。”
沈懿心头暗笑,怎么感觉有些五岳论剑,争五岳剑派盟主一样?
田光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千余年前,陈朝末年天下大乱,天下义兵四起推翻了朝廷。也就是从那时起,便有了我们绿林道。那时的绿林道里,都是吃不上饭的苦哈哈。大家只是为了能活下去,才联结起来,全然没有现在这种局面。”
沈懿点了点头,这段秘辛,师父是同他讲过的。那时绿林道乱哄哄的,若官府当局强硬了,便销声匿迹。若天下混乱了,便又四处蜂拥。不似绿林,倒像是丐帮。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六百年前。六百年前,正值齐朝末年,当时齐国六位亲王乱政,社稷崩坏不堪,北蛮与西羌同时入侵中原,齐国国力早被内耗殆尽,竟被北蛮西羌联手,一口气打到了江南,将偌大的锦绣河山,拱手送给了蛮人践踏。史称“二胡灭齐”。
齐国王孙仗着剩下的实力遁入江南,却将北地的百姓留在了原处。蛮人茹毛饮血,杀人如麻,将江北百姓,视为“两脚羊”,短短十数年间,竟将江北百姓戮杀三分之一。
而就在这时,乱世中造就了一位顶天立地的游侠儿武悼。他自幼孤弱,被乱军裹挟着走南闯北,竟凭其过人的胆识与聪明才智,练就了一身绝顶的功夫。而后通过几次大小规模的反杀蛮贼的阵仗中打响了名头,联结了周遭大大小小无数的山头,竖起了绿林的大旗。
他为人侠义,武功奇高,每战必身先士卒,常于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于是威名日盛,绿林中人,皆称之为“天王”,后来,他率领着无数的绿林好汉,伙同忠义之心不死的原江北诸军,不断与蛮贼抗衡,经过了十数年的厮杀,竟然将蛮贼赶出了关外。
也就是从那时起,朝廷才知道,平日里看起来蝼蚁一般不起眼的泥腿子,居然如此厉害!
齐国河山收复,然而其国君王公,却是腐化的无药可医。武悼眼见江南百姓苦于齐国的严刑峻法与苛捐重税,如何还能忍得,便伙同几位亲信南下,想私下里扶植江南的绿林势力。
江南绿林道早有此意,与武悼一拍即合,共同约定以绿林势力,扶保苍生。也就是自那时起,才将这锦绣乾坤,分成了五路绿林道。而武悼,便是第一任绿林道宗主。
绿林道自从确认了其江湖地位,登时势力便水涨船高。武悼威名赫赫,所到之处自是一呼百应,不数年,竟单单凭借一个绿林道,便有了能与齐国朝廷分庭抗礼的局面。于是,一时之间,这个能左右帝国声音的绿林道,便成了齐国的眼中钉,肉中刺。
对外无力进攻的齐国,在坑杀起自己人时却毫不手软。齐主先是与武悼通书信,称赞他护国卫民的壮举,而后又言及自身失德,致使百姓受苦,言辞凿凿,句句诛心。最后约定与武悼在南阳见面,到时亲自封赏,以示感激。
武悼本不以为然,然则手下兄弟,多有“劳苦多年,只盼封妻荫子”的念想,为全兄弟义气,便应邀到南阳。
那时,他却不知,他最为信任的兄弟,已经在齐主高官厚禄的引诱之下背叛了他。而南阳,终究成了武悼的葬身之地。
那一场旷世之战足足打了三天,武悼的八百亲随全部战死,齐军也付出了上万人的伤亡。武悼砍杀的齐军堆成了小山丘,清江水被鲜血染红,就此更名为丹江……
绿林道少了宗主,就此元气大损,同时也绝了与官府合作的念想。他们很快的选出了继任宗主,只是,后任的宗主,再无武悼那般英雄人物。
春去秋来,岁月虚度。历史长河将史书浸湿了一页又一页,那个屈辱肮脏的齐国,终究成了青史上的笑柄。朝代更迭,代有才人,绿林道换了一任又一任宗主,也曾有过高潮低谷,只是近些年来,天下军阀混战,虽是乱世,却又不似当初。
绿林里虽依旧看似一体,但实际上,早已各自为政多年。至于绿林道宗主,已经有六十年,没有人能够被五路绿林共同赏识,担当这如此重任了。
沈懿回想往事,田光也感慨唏嘘,酒一杯接着一杯,不知不觉的便喝的多了。
骆生明幽幽一叹,道:“不说咱们绿林道混的越来越差,如今的官府,也逼得紧了。近年来,那周坚政治清明,我等隐匿行踪倒也没什么,可是去岁中秋,他却下了命令,着越王赵爽引兵,收缴绿林道的势力。”
铁铉看着喝多了的田光,低声道:“自去岁中秋起,雍州的寨子已经被拔了数个,弟兄们损伤惨重,田二哥的长子都被赵爽的部将擒走了。”
戚承业道:“陆老大年近花甲,身子骨渐渐的弱了。田二哥也将近半百寿数,两家的子侄里,并没有什么出挑的人物。至于我与老骆,虽而立之年,正当壮时,可却难以托付大任。铁四哥虽文武双全,却是独木难支,眼见咱绿林道里近些年也没出甚人物,大家其实都愁的紧。”
沈懿终究是知道,如今不到半百的田光,本应是个江湖豪侠,为何却是暮气沉重了。
铁铉看着沈懿,温言道:“好在今日,让我们遇见了沈公子你。”
沈懿苦笑道:“我原本想的,乃是近些年来绿林道纲纪涣散,须得整治。而原本绿林道便以扶救苍生为己任,与我心心念念的不谋而合,是以用了个激将法,想激诸位与我会盟,想不到,却是把自己送给了诸位。”
铁铉道:“无论是公子选择了绿林,还是绿林选择了公子,都是一样的。我们几个人,蹉跎了半生,最后能看到沈公子这般的济世英才,也可以说放的下心了。”
戚承业道:“陆老大听说沈公子是终南先生高徒之后,便想要直接约见你,直接将这五行令馈赠于沈公子手中。但又怕你资历尚浅,将来有事难以服众,单单一个终南弟子的名头毕竟算不得数,这才闹出来了今夜这一通。”
骆生明嘿嘿笑道:“今日给沈公子设的难题,刁难是假,考验是真。绿林的汉子,认得便是拳头,沈公子拳头够硬,将来道理也就够硬,我老骆已经是不担心了。”
铁铉笑道:“沈公子今夜凭着自个儿的本事,射箭赢了我铁铉,拳脚赢了承业,气力又赢了老骆,就连诗文,也教田二哥惊诧不已。这一身造化,传出去,足以名扬天下了。”
沈懿笑道:“诸位庄主便莫要再公子长公子短的喊我了。我年龄最小,以后大家便直呼我名即可。待以后有了表字,便更好称呼了。”
至于众人夸他本事如何高强,沈懿却不去推辞。这般场面之下,在座诸位,尽是率直豁达的江湖好汉,若是推脱,反倒显得他做作了起来。他率性而行,心思无私,倒叫众人觉得他行事当真是霁月清风般和畅。
沈懿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所图之事进行的如此顺畅,甚至有种被带节奏了的感觉。
不过这样也是好的,毕竟双向选择,免去了自己将来想要有所作为事,几位首领心不甘情不愿的到处掣肘了。
沈懿有些怀念自己上学的时候,和同学们讨论过的究竟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的论点了。现在看来,其实两者并无二致。这是一种相互成全的关系。
沈懿深吸一口气,将杯中酒斟满,对着桌上还是清醒的三人举杯道:“今日朗月清风,豪性不浅。得遇各位庄主,实乃沈懿之幸。诸位所图,我已尽知。诸位尽管放心,沈某有生之年,定将我绿林兴亡之事铭记于心。尽我全力,复兴我绿林之志。”言罢,将满满的一杯酒一口饮尽。
众人称了一声好,纷纷将酒斟满,就连田光也醒转了过来,举着杯子,将酒喝了个磬净。
正当此间,只听堂外又有人“噔噔噔”赶步上楼,须臾之间便站在了门外,向里面诸人禀报道:“报与诸位庄主,先前在楼下吵闹的张姓小儿又回来了。”
骆生明苍眉一皱,骂道:“这纨绔怎的还敢来搅闹吗?再有这般不识时务的,只管丢出去便是,无需禀报了。”
他们绿林道,最见不惯的,便是这种欺压良善的纨绔膏粱。
门外那人续道:“倒不是过来搅闹,是被人提上来的。那张姓小儿正在楼下不住的叩头呢……提他来的人好像是燕王……”
“姐夫?”沈懿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猜是这张公子被我摔得惨了,心中不忿,回家后纠结了家丁要来拿我。半路遇上了来这里寻我的燕王吧。诸位哥哥且宽心,我姐夫面冷心热,咱们下去一看,便知分晓。”
说着话,便起身带着众人下了顶楼,待他们到了十一楼时,果然见云台负手立在一侧,而那张公子,却是磕头虫一般,将脑袋在地面上磕的震天响,额头上已经是青紫一片了。
众人不禁哑然失笑。这张公子先前的狷狂,他们在十四楼都听得清楚。如今却跌落尘泥沦为磕头虫,还是被燕王押过来的,不由得令人捧腹。
沈懿有些于心不忍。走到近前,提着张公子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头也不用磕了,收拾一下回家去吧。”
张公子如蒙大赦,连忙转头看着云台,脸上的神情似乎在问:“我可以吗?”
云台不由分说便踹了他一脚,骂道:“还不快谢过沈公子?”
张公子感激涕零的又要跪下磕头,审议赶紧一把抓住,两只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下次再敢这般招摇过市,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言毕,伸手一送,将那张公子远远的推了出去。
张公子两股战战,逃一般的跑掉了。经此一事,他在燕云城里再不张狂,反而戒了所有恶习,用功读书,后来竟凭自己的努力考取了功名。
云台打量着沈懿身后的四人,略拱了拱手道:“几位庄主来燕云做客,应该早些告与我知的。索性云某来得不迟,不知这十四楼上,还能否再添双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