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府东风放夜时。步莲秾李伴人归。五更钟动笙歌散,十里月明灯火稀。
香苒苒,梦依依。天涯寒尽减春衣。凤凰城阙知何处,寥落星河一雁飞。
远在燕云城千里之外的太平城,元夕夜一样是花灯如昼。火树银花遍地,莺歌笑语相随。相比于北地的寒冷,太平城内显得更为温热。
这里是大周国的国都,是天下的中心,是万国来朝之所。是世间最最富饶的乐土。不远万里来此通商的胡商,留在京师不曾归家的游学士子,难得出府闲逛的高门贵女,尽数迷失在这解除了宵禁的长夜之中。
赵爽听着王府外的欢声笑语,再看了看府内除了灯火通明外,竟再无半点动静,心下略有不快,便吩咐了几句,教众人各自下去过节了。他却去了后院,换了身常服,一会也准备出去逛逛花灯。
换下了常服的赵爽显得极为俊朗。他身量匀称,生了一张冠玉般的白脸,两只眼睛又黑又亮,便如同朗星一般嵌在眼窝里,倒八字剑眉斜撇入鬓,却是迥异于常人的淡紫色。鼻若悬胆,双唇微薄,倒是一番好皮相。
至于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一位是个黑头黑脸,魁梧异常宛若熊罴;另一人无甚特点,只是左脸上却一道三指长的疤痕,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划伤所致。
这二人,一个是赵爽的家将赵孟,另一个,则是他的副手周霖。
赵爽信步走在太平城的朱雀大街,看着千家万户张灯结彩,鼻端嗅着各色小吃的香气,赵爽就觉得很惬意。
走了会便想坐会。倒也不是累了,只是他想静静的看看温热的灯笼如何映红了小商小贩的脸,又照亮了街上行人的笑脸,看着看着,就觉得灯笼上的字谜有些意思。
抬眼望去,巷子拐角处,却又有一家专门卖字谜灯笼的。赵爽凑过去,只听他说道:“三十个铜子便可下场猜字谜,挨个猜,能猜中多少便可以取走几个彩灯……”
赵爽看了一会,想来那掌柜的取的字谜是蛮有难度的,大多数人也就解答一两个便要铩羽而归了。
估计今日他要赚的盆满钵满了,一个彩灯不过三个铜子,写个字谜就能赚翻好几个番,不得不说,识字的学子真不是囊中羞涩的主。
赵爽伸手在赵孟的肩头上拍了一拍,示意他在这里坐定,自己便起身往那边走去,眼看一个身子瘦削的小哥歪着脑袋,似是有些拆不得那灯笼上的谜底,便笑了一笑,将灯笼上的谜面念了一遍,却是:
三山又三山,山山皆倒悬;一月复一月,月月犹相连。
小哥忽然间眉头一挑,手指略带些颤抖,飞快的提笔贴近了灯笼,甫一点笔,赵爽也脱口说道“用”。那小哥却突然笔尖一顿,身子颤了一颤,连忙扭过头来,一个“沈大……”字脱口而出,然后却又僵住了。
赵爽愣了一愣,虽只是回眸一瞥,却足以看清那“小哥”的长相了。只见“他”在灯光下只显得肌肤胜雪,一双眸子如点漆般黑白分明,两腮虽略显些瘦削,但五官精致之极。只是不施粉黛,反而将眉毛画粗了些,看起来的确是个长相有些阴柔的少年郎。只是赵爽何等眼力?一眼望去,便知这哪里是什么“小哥”,分明是一个绝色佳人。
赵爽有些好笑,心想:“这不知是谁家女公子,长的这般美貌,以为自己简简单单做男子装扮,旁人便看不出了么?”
女子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呆了一会后才回过头才继续动笔,在灯笼上将谜底补了出来,写的却也是一个“用”字。
老板拧着眉头看了赵爽一眼,开口道:“这位先生,若想赢灯笼便自己下来,莫要在场外说闲话,没来由的坏了规矩。”
赵爽笑道:“我若下场去猜,那才不好了,只怕要将店家的灯笼都赢走了。再者说了,今日出来我本没打算买什么东西,身上也没有散碎银子……”
“原来是个没钱的主……”老板哼了一声,“没钱就不要在这里凑热闹,走开走开,莫扰了老子的生意。”
赵爽哑然失笑,能当着自己面自称“老子”的人,他依然是许些年不曾见了。好在他涵养极好,竟也不生气,只是闭了嘴巴,靠在栏杆上往里面看着各个字谜,心下一个个的破局。
古月照水水长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照古月,碧波深处好泛舟——湖;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俩;
……
他视力本就极好,灯笼又将字透的清晰,是以面向他的字谜,却是尽数都看得清。一个个的拆,不过几个呼吸,便将朝向自己的谜面尽数看透了。眼角的余光似有若无的随着那女子的身影……
他不好直勾勾的盯着人看,怕被那女子以为自己是甚么下三滥的好色之徒。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却不曾婚配,女色一项,自己一向是不沾的,今日里却不知如何,仿佛坚冰一样的心,竟似是化开了一样。
那女子竟也是文思敏捷,猜字谜的速度丝毫不下于他多少。他所看完没一会,女子便将这一栏的灯笼尽数解完了谜底。这里的灯笼做的精巧,每个灯笼上所绘的图案都不尽相同,却是个顶个的有了心思。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下场来猜。
眼见那女子取了灯笼,拉着场外一个八九岁孩童的手,同一起出来的家丁们,在老板愁眉苦脸中笑语嫣然的去了。
不知怎的,赵爽心底竟生出一种别样的意味来。
赵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笑道:“公子,刚才那姑娘美么?”
“美……”张爽下意识的应了一声,道:“不知是谁家的女公子,之前好像不曾见过。”
“这倒简单,末将去帮您打听一下……”赵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少来……”赵爽赶紧打住,“如是有缘,将来自会再见。你这黑头黑面窜出去,知道的是问询,不知道的,倒要以为你是打家劫舍的强梁……”他有些怔怔的看着女子远去的方向,低声道:“那岂不是唐突佳人了?”
“您也别怪末将多嘴。自从末将在乱军中护送您出来,已经足足十七年了。十七年来,我寸步不离您左右,现在您都整整二十五岁了,这王府后院,还是空的,您说这……”
“江山未定,何以家为?等我把南境收复了,看着天下百姓富足,便娶一房媳妇,乖乖的给咱赵家添子添丁。”
赵孟哈哈笑道:“这是正理。公子,可还有什么要玩的吗?”
赵爽道:“今日兴致已尽,早早回府歇息,莫要误了明日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