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卫皱了皱眉,虽觉得这家伙一开始的举动颇是怪异,但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左右看了一看,便回原处继续放哨了起来。
不多时,有小厮与家将自偏门牵马而出,在越王府府门外站定,而后便见赵爽系着肩头的玄色斗篷,步履稳健地走了出来。
每日申时初牌,赵爽会提点督查京城四卫,保障京师安全。这已经成了一桩不成文的规定了。
墨云一般的踏雪乌骓马,唯有四蹄霜白胜雪,眼见主人走近,便摇头晃脑的抖了抖颈上的鬃毛。赵爽拍了拍它的脖子,随即翻身上马,苍云甲的鱼鳞甲页哗啦作响,两只脚落定了马镫,便催着骏马往禁羽营走去,周霖、赵孟两员副将紧随其后。
沈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便往街边靠了一靠,随即向后面微微侧了侧脑袋。却只见一行三骑,正不急不徐的往自己这方向赶了过来。
周霖他是见过的,此刻却与一个彪形大汉落于那年轻将军半步之后。沈懿打量着年轻将军的座下身如黑云,四蹄如雪的踏雪乌骓马,再看到他那迥异于常人的淡紫色、斜撇入鬓的倒八字剑眉,便知道这定是赵爽了。
沈懿心下结了定论,这是自己与他的第一次碰面。
周霖却看着这个站在街角的年轻人瞪大了眼睛,那随手甩出的羽箭,与那鹰隼般锐利的双目,多少年来,一直是他难解的噩梦。
沈懿看向了他,缓缓的勾起了嘴角。一个闪身,便从原地消失了。
当京城四卫诸营房,在一更天换防之后,赵爽便将四卫尽数巡视了一遍,当然,也就到了他回府的时候。
只不过,这次回府,府里却是戒备森严的许多。赵爽皱了皱他那独特的淡紫色眉毛,跨步走进府门,方方经门廊转过照壁,便看到小侍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手里却捧着一张信纸,纸上托了一柄三寸长短的无柄飞刀。
“今日戌时初牌,侍卫在后院太湖石旁的栏杆处,发现有人用匕首穿了一张飞书……”
赵爽的眉头舒展了,不过是一纸飞书罢了。自己伴随大哥南征北战,东征西讨,不知结下了多少仇怨,按理说,寻仇寻衅的应该多得很才是。不过或许是自己的凶名太盛,以至于平日里竟没有几个敢来找霉头的。今日之事,算的上稀奇,却算不上意外。
但是周霖却是吃了一惊,呼吸陡然重了起来。
赵爽耳力过人,周遭气息微变,却躲不过他的耳朵,两只眼睛电光一般的扫过去,盯着周霖问道:“怎么,你晓得原委么?”
周霖吞了口唾沫,道:“只是有几分猜测……”
“去书房里说。”赵爽随手接过飞刀与飞书,摆了摆手,示意小侍可以先退下。指尖夹着两件物事,缓缓步入后堂书房。
周霖挺了挺身子,看了一眼比肩而立的赵孟,道:“走,去书房。”
书房之中,赵爽手指摩拭着侍卫拔出飞刀时,在飞刀刀体上留下的划痕,听周霖说完自己的猜测之后,淡淡的问道:“你觉得便是那个少年么?”
周霖指着自己脸上那道伤痕,苦笑道:“这把飞刀,重不过四钱,却偏偏能入木寸半,王爷,末将想不出来,除了他,谁还有这般劲道。更何况,今下午,我便见他在王府周边现身了。”
赵爽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倒是有趣了。一个前商大将之子,凭借黑夜中的三千骑兵,就吓退了我们的六千伏兵的智勇少年,为何隔了这足足三年半,才重现于你我视野之中?周霖,你说说看……”
“这……”周霖躬身道,“末将实在不知……”
“听你说,这少年三年前的本事,便已经是炉火纯青了,”赵爽沉吟道,“可为何要等到现在才来冒犯?”
“许是他自知本领虽高,却终不是王爷的对手。所以隐忍不发。这三年里苦心孤诣,才敢动身前来报仇?”
“不对……”赵爽摇了摇头,“他若要报仇,又为何见了我这杀父仇人,不直接动手,反而是下书挑衅?”
他看了看周霖,声音微沉,询问道:“可还有别的有关于他的消息?”
周霖眉关紧缩,只是缩着脖子,摇了摇头。他当初被沈懿以疑兵吓退,未能全歼商国左武卫骑兵,受到了周坚的严处。自知仕途无望的他,又怎会留意着去查这些事?
“去查!查他所有的事情。明日一早,我要在我的书案上看到与他相关的所有名字!”赵爽的话语斩钉截铁,隐隐中竟有金铁之声。
周霖冷汗大冒,连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赵孟看着周霖渐渐走远,这才说道:“公子,若是着急拿他,赵孟这就点齐人马,太平城里挨家挨户的搜。过了戌时,城门便会关闭,他还能长了翅膀飞出去不成?”
赵爽笑道:“不急,看过书信再说。”说话间,将飞书缓缓打开,却只见纸上墨迹端庄凝重,写着的,不过是寥寥数语:
“尝闻赵先生以奇兵之能闻名天下,竟号三百年间第一奇才也,后生仰慕已久。仆窃不逊,粗通兵阵之道,亦知战之成败,在于奇正配伍。然不知,先生之意,何谓奇兵,何谓正兵?”
赵爽哑然失笑,道:“不过是讨教兵法罢了,算不得什么寻衅。”
再看了一眼飞书,续道:“话说的客气,字也写得周正,只是力透纸背,看得出来笔端劲道苍虬。能把一手小楷,写的如此锋芒毕露,看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赵孟疑惑不解道:“公子,你是说,他不是来寻仇的?”
“当然是”,赵爽笑道:“只不过他自负聪明,不想像普通亡命之徒那般,拳脚上见高低。此番前来,竟是想凭借战阵之道,硬生生压我一头。到时候,毁了我这兵家三百年来第一奇才的名头,岂不是比杀了我,更让他解气?嘿嘿,兵不血刃,好计策,好手段!”
赵孟哼了一声,道:“这厮年纪不大,行事却恁地阴毒。也只有公子这般度量,方能容得了他。换做是我,少说便要将他一刀两断!”
赵爽笑道:“你就是这点头脑,所以征战二十年,也是一个副将,至多,提起你的名字,能让人夸奖一句悍不畏死,也就是了。”
赵孟哈哈笑道:“当兵打仗,悍不畏死便是最高的评价了。总比周霖好,被一个小娃娃拿三千兵马,便吓得屁滚尿流,还非要说是人家太厉害,也不知羞。”
赵爽摆了摆手,说道:“你便别暗损他了。你杀伐果断是好事,他小心谨慎也不见得便是坏事了。只不过,这几年来他意志消沉,很多事情到他手里,都是应付了事,也该敲打敲打他了。”
赵孟道:“这些事,俺便不清楚了,公子怎么说,便怎么做就好。不过,公子,这小子飞书挑衅,你打算怎样处理?”
赵爽将飞书折回原状,轻轻的扔回桌案上,取过一张信纸,用水润了笔墨,捻起一支狼毫笔,说道:“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当然要接着。他既然想考校我对于奇兵与正兵的判定,便回信给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