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爽在书房听周霖将沈懿的事情徐徐讲清,正眉目紧皱之间,小侍在此来禀,言及回信已到。
“兵贵神速,”赵爽自嘲般的笑了一笑,“果真是兵贵神速。看来这位终南先生的得意弟子,当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周霖,你去找洪罄来府上,这小子当年既然是从左威卫衙门里闯出来的,那这小子的身手以及反应能力,他应该是最清楚的。”
周霖应声退下。赵爽将信纸打开,看了一眼沈懿回的书信,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响指,道:“妙哉,当真是好法子。终南先生授徒有方,此子若能归顺,将来的成就,决计不在我之下……”
沈懿没有想到,自己这样的一封信,绕进去的就是自己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时间,让他领略尽了赵爽的手段,多少次也是掩面长叹,这号称兵家三百年来第一奇才的人物,的确名副其实。
沈懿经过三年的积淀,已经不复是当年那个自负智计绝伦的狂妄少年。如今将现实看在眼中,每每只是觉得,若是真的到了战阵之上,两个人不过是半斤八两。至于对方贵为越王、任太尉、统点京畿,自己虽是一介白身,但如今也是背靠幽州,身领五路绿林道,总之差相仿佛吧。
赵爽同样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人竟然有无数解难方法,自己所诘问的问题,放任天下间诸多良将,若能答上五条,则可委以重任;能答上十题者,天下间不会超过十人;若能与自己相持足足三十二日的,自己还从来没有遇见过。
自己是奇才,可是对方只会比自己更奇。自己若是煌煌正兵,他那边便更有精妙的战阵安排。至于什么“四点犄角阵”、“六合天斗阵”,自己竟是连名字都不曾听过,只能隐隐约约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摸出几分骨头来。
赵爽无数次的嗟叹,终南先生这是教出了如何神奇的徒弟。像他提及的古怪战阵,不见于经传,可若按他的思路深思下去,偏偏具有极强的可行性,自己与朝中好友推演过两次,无一不是叹为观止。
就像沈懿可以从零零碎碎的语言中推敲出自己的用兵特点一般,赵爽一样将沈懿的习惯摸了个大概。一个平日里放旷不羁,正事上一丝不苟,争论里不甘人后,遇挫折绝不低头的傲骨少年,几乎就能活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的兵法有正道,有诡道,有奇道,有险道……精彩纷呈的目不暇接。若是这少年早出道几年,不说多了,只是三年,想必当年的伐商之行,自己等人便要铩羽而归了。
他自认为已是少有的少年老成,可是这个少年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可是言谈之中,却只觉得他阅历极深,掌故极丰。有时都在怀疑,这少年身后是否有人代为捉刀。
再看谋略中充斥着的政治格局,赵爽便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的燕云大战。向来是沙场无敌,却硬是被挤到边关戍边,顶着“政治白痴”的名头而被人调侃的云台,为何能够在与自己的三场论战之后,堂而皇之的提出几乎苛刻的难以接受的要求?这件事若是没有沈懿的影子,赵爽打死也不会相信。
赵爽推开了窗户,重重的透了口气。如今已经是三月初二,明日三月初三恰逢清明节。自己的客人却依旧窝在驿馆里。想想也是自己怠慢了。
他冲着窗外正在打扫庭院的赵孟拍了拍手,道:“回去收拾干净,跟我去见个客人。”
金庭驿馆迎来送往的,不乏官绅贵胄。贵为越王的赵爽,虽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是驿馆老板也不至于慌乱的手足无措。
越王自然有越王的气场,一时间驿馆里诸人拜服,敛气吞声的噤若寒蝉,仿佛是有把刀子架在脖子上,唯有店老板神态自若,谈笑间将迎接纳名的一条流程,做的井然有序,表现出了极高的职业水准。
赵爽不吃饭也不喝水,只是在问出沈懿的住处后,便自己信步走了过去。
敲门声只不过叩响了一下,正襟危坐的沈懿便缓缓说道:“越王事务繁忙,便莫要拘泥了,自管进来一叙便是。”
赵爽笑着将房门向两侧拉开,而后看着正坐在棋盘前,左右手各自捏了棋子的沈懿,道:“沈兄弟大白天的也不出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自己与自己下棋,不觉得无趣么?”
沈懿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只觉得他嗓音怪怪的可具体哪里怪,却又听不出来。
“日间无人相抗,只好自己为难自己了。”沈懿也不起身,只是在棋盘上将镌刻了“炮”子的圆饼状棋子,往前推进了四格,回答的不冷不热。
“越王大驾光临,本来当扫阶相迎的。不过这京师是越王的地界,若说扫阶相迎,却显得在下喧宾夺主了。”
语气平淡至极,似乎处变不惊的不将所有事放在眼里,可偏偏又字字玑珠,几乎便要剑拔弩张了。
赵爽缓缓走到沈懿对面,垂眸望去,却只见那棋盘与自己平日所见的却不相同。纵九横十,只有九十个落点。不但道路少,更是有斜线交叉,就连棋子,也刻了不同的字样,一时间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棋局?为何不曾见过?”
“你不知道?”沈懿微微抬头,看着身前这个之前见过一面的年轻王爷。
“许是我孤陋寡闻吧……”
“哦……”沈懿不动声色,将棋盘上的棋子复位,伸手向赵爽摆了个请入席的的姿势,待赵爽落座,这才缓缓说道:“此物名曰象棋,乃是我恩师教我的。我以为世人都知道呢。”
赵爽鼻腔中“嗯?”了一声,略带疑问的捏起了一枚棋子,问道:“这种棋,怎么下?”
沈懿为赵爽斟了一杯茶,自己也浅饮了一口,说道:“这是我小时候,缠着师父给我讲故事时,师父便一边为我讲故事,一边教我陪他下的棋。我陪师父下了五六年棋,可就算师父让我一副车马炮,我也还是赢不了。”
伸手指着棋坪两端中间的“王”与“帝”两枚棋子,说道:“王,代表的是天王武悼;帝,代表的是齐帝刘儁。这两枚棋子是不能隔空相望的,谁若是走棋,让王对了帝,那便是输了棋局。”
这象棋自然是沈懿特制的。此间没有楚河汉界的故事,他便借了天王武悼的往事来牵强附会。至于双方的棋子,代表绿林军的,自然是上了绿漆。代表齐军的,则刷了红漆。而楚河汉界,也变成了“南阳丹江”四字。
赵爽眉头一皱,道:“是走棋?有些意思,那其余的棋子呢?”
沈懿笑道:“马走日,象飞田,车走直路,炮翻山。士走斜路护将边,小卒一去不复返。只是,帝王二子之能在田字格内上下左右移动,士子只能在米字斜线上移动。”
他说着话,便实际操作了一番。赵爽看得仔细,一遍便记住了。略一沉思,道:“这种下法着实简单,但却又是千变万化。难得难得,当真难得。真想不出,终南先生是如何想出这种棋局的。”
沈懿不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将棋子复位,问道:“越王殿下,要试一局么?”
赵爽道:“今日无事,便陪沈兄弟玩上几局也不打紧。”
沈懿道:“现下这种象棋,我已经下了五六年了,算是手熟。殿下只是方才听我说了一遍,只怕下棋时,势必下的不省心。若是下过沈懿还自罢了,到时候万一沈懿侥幸赢了一手,有心人反倒要说沈懿给殿下设局了。”
他抬头看着赵爽,眼底却尽是挑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