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赵爽独自坐在王府后院，看着天空中的娥眉细月，缓缓的饮着一壶桂花陈酿。
周霖的脚步很急，他似乎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待他走到赵爽的身边时，身上带的风，将赵爽面前的烛火都带的晃了一晃。
赵爽伸手护住了烛火，抬头看着义兄派到自己身边，副将一当就是六年的周霖，淡淡说道：“有事尽管说就是。下次大可不必这样急匆匆的。”
周霖点了点头，咽了口唾沫。他今日自校事府与百骑军那里领了文书回来，便一路不曾歇，直跑到赵爽跟前，才算是喘了口气。
赵爽也不催他，只是缓缓的饮着酒。等周霖喘定之后，才说道：“下面有茶水，说完事便下去歇一歇。”
周霖道：“回禀王爷，按您昨日夜里吩咐，今日全城戒严。只是依旧不曾见到沈懿等人。诸粮仓油库均已遣军驻守了。至于所有的贩卖硫磺、艾草之类火辎之处，也已经严查，现在来看，也没什么异常。”
赵爽应了一声，道：“知道了……既然无事发生，怎么跑得这般急？”
周霖道：“还有两件事。末将实在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就是了。”赵爽面色一峻，“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人吞吞吐吐，语焉不详的样子。”
周霖咽了口唾沫，道：“崇贤坊坊间药铺来报，今日有人到药铺购买硫磺，药铺听了咱们的禁令，没有卖给他，同时过来禀报了。”
“是谁家要的？清楚么？”赵爽眉头微皱，似乎是提起了一丝兴趣。
“不知。只知道是个下人，哪个府上却是不清楚了。”周霖道，“下人说是府里有虫，那硫磺回府熏虫的。崇贤坊内，四品以上的官员府邸，就有御史大夫刘府，礼部侍郎夏府与国子祭酒马府三家，京中官宦人家多似牛毛，想要是精细到哪一家，便实在是不知了。”
赵爽口中沉吟道：“刘府、夏府、马府……刘府、夏府、马府……”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吩咐周霖道：“去，将我书案上关于沈懿的案卷文书拿过来！”
待到周霖将沈懿的案卷带到院中，赵爽接过一览，之后眉间便多了一丝笑意，道：“想不到这沈懿倒是个会找地方的。周霖，你去府库中取些硫磺来，明日与我一道，咱们去崇贤坊！”说着话，看似心情大好的他，竟不再管周霖还有一件事没有说，起身走了。
周霖见他心情似乎大好，自己心头却极不是滋味，一时之间，竟不知要不要将自己捕风捉影听到的不好消息告诉与他。
照旧例，清明节时，周坚会教全体臣工休沐三日。今岁不寻常，有贼子入京，镇守京师的虬龙、丹凤、禁羽、睚眦四卫便没了假期，同样，百骑军、校事府等诸多衙门也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一系列的工作任务。
唯独能够清闲下来的，便是一众文臣。可是清明时节，原本应祭祖与出城踏青的日子，太平城的城关却变得严格异常。被扰了好心情的大臣们自然是不高兴的，但听得是越王赵爽的安排，他们便不多言语了。
夏池也是其中的一员。他祖籍在沧州，自然无法回家祭祖，在自家里供奉了祖先牌位之后，便想携了妻子儿女出城踏青。“龙首原上春光好，万树葱郁戴彩云”的春景用来放松再好不过了。
可夏语冰却说自己身子不适，懒在家中不愿出门。夏池爱女心切，自然由她去。自己带了夫人与夏炎及几个家丁出门，却被城门口的官兵查来查去，闹得心情大是不快，以至于连踏青都没了兴致。
沈懿在驿馆打伤赵爽乃是三月初二，事后待全城发下海捕文书后，已是三月初三清明节当天了。夏池一早出门不知，也是正常。但是搅闹了一路，心中窝火，回到家后，再看到夫人曾提起的自家恩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官府通缉的要犯，心头除了惊讶，还有愤怒。
赵爽兵威极盛，在武将心中，更是如日中天一般的存在。他爵位高为亲王，官拜骠骑大将军，每年从宫里赏出来的财货何止巨万，但即便如此，也难以与他那参天功劳相提并论。周坚虽然不说，但是满朝文武无人不知，赵爽早已到了功高盖主的地步。
没有人会相信赵爽是不忠于朝廷的，可是身负如此功德，在皇帝的眼中，本就是原罪，可赵爽却似乎从不自知一般。他做官做到了现在的位置，依旧每天都会提点京都四卫，依旧会每日巡城。
佩服他的人固然会肃然起敬，可日日为皇帝着想的大臣们，却无不心忧：赵爽此刻在军中的威信，早就超过了当今的陛下。如今周坚是赵爽的义兄，赵爽敬他服他，自然不会生乱。可终有一日，周坚宾天，下一任天子若不能让赵爽既敬且佩呢？届时天下大势，他赵爽可一言而定，你教后世君王，仰他鼻息而活么？
如果说满朝文武，赵爽得罪的最甚的，就是礼部。在礼部的眼中，这种功高盖主尚不自知的人，乃是无礼之极的。夏池乃是新晋的京官，京中局势看得清楚，却又不属于任何派系，骨子里又是清廉仕君的他，自然将赵爽划入了自己的黑名单。
今日已是三月初五，三日休沐的最后一日，无朝可上的夏池正蹲在前院侍弄他的宝贝花草。夏池一生清廉，不喜阿堵之物，也不喜女色，唯独对花草尤为上心。眼下他正在侍弄的，却是一株朋友自那遥远的滇州为他送来的一株山茶花。
那株山茶花是去岁入秋时自滇州采来，经过夏池小半年来的精心呵护，如今虽还是枝小枝，却有生出了许多嫩枝。就连花骨朵，也冒出了十余个，昨日清晨，更是有一只开始绽开了花瓣。
夏池深知这枝条柔脆，若是教这十几个花骨朵接连绽放，只怕这一盆小花，累也累死了。故而一清早辰时刚过，便蹲在厅前，琢磨着究竟要剪掉哪一只花儿。
便在这时，一阵一声紧似一声的脚步声便传了过来，夏池抬头看去，门房夏忠已经跑到了面前，低声道：“老爷，门外来了一堆官军，递了帖子……”
夏池接过帖子，打开之后，看着那烫金大字“越王府”微微一愣，心想：“这越王倒是神通广大，我这两日在府中腹诽他几句，今日便找上门来了么？”
虽是这般想，但夏池如何也不不敢怠慢的，连忙起身到正门相迎。果然在正门外石阶下，看见了乌骓之上、锦袍之下的那道英姿勃发的身影。
夏池躬身行礼，将赵爽迎入府中。赵爽身后，周霖则手上捧了个方盒，带了诸军汉鱼贯而入。好在赵爽今日只带了十几个随身护卫，倒也没将夏池的正门堵得满满当当。
京都寸土寸金，这私家住宅又不是办公之处，夏池虽是正四品下的官身，但他想来两袖清风，也没什么资产置办一处大宅院，一处三进的院子便置办了当了。若说与普通富户的宅院有何不同，那便是后院稍微大了些。
赵爽被夏池带领着入门后便进了正院，周霖手捧方盒，如同门神一般的杵在了正院的门口。夏池不去问赵爽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只是邀他到正院南书房去。赵爽却摆了摆手道：“今日我来夏大人处，本无政事，便不到书房中去了。”
话说着，眼睛却看向了适才夏池照料过的那株山茶花，便微微往前踱了一步，见那只小花尚未完全打开，但是却依稀看得出其妙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