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冰说着,将剪下的花骨朵缓缓弃入土中,说道:“越王殿下,我羡慕你才华盖世,也敬佩你功盖天下,但我若是你,绝不会固守在这京城中,陶醉于功劳簿下。我会仗剑天下,庇护万民,而不是久居朝廷,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这也是沈大哥想要做的大丈夫。”
“那一天我们从太行山中出来,沈大哥便与我讲过,他若有朝一日能一统绿林,便也会像一个花匠一般,修剪绿林本身长歪了的枝丫,让绿林,真的成为万民的庇护所。”
“越王千岁,沈大哥曾经说过,如果有一日,他真的能够做到,他纵使身遭百死,亦无怨尤。他还特地写过两首诗,来表达他的心境,我背诵给你听吧……”
“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只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赵爽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热血沸腾了。可当夏语冰那带着万分景仰的语气,将这两首诗念出来的时候,赵爽感觉自己的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沈懿的了解还不够,他只知道沈懿兵阵之道颇多奇思妙想,只知道沈懿武功极高,只知道他如今入了绿林……可是为什么要进绿林,为什么与自己书信往来却不愿刀兵相见,他却不知道甚至没有想过。
“沈懿在哪里?”赵爽终究松了一口气般,缓缓说道:“我想见他,不是为了抓他,只是想静坐下来,听听他的想法,我想知道,如果我放手让他去做,他会把绿林变成什么模样。”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夏语冰,一脸真诚。
“什么?”夏语冰手微微一抖,声音里也带了些颤音,她连忙叹道:“越王千岁,你不要再试探我了,我是真的没有见过沈大哥……”
赵爽微微有些怅然,轻声说道:“罢了罢了,待我抓到他的时候,再细细去说吧。想来他来京城,所图匪浅,定然不会轻易的将性命交代在别人手里。我终究还有机会……”
他看着夏语冰粲然一笑,道:“夏姑娘,能不能把你与沈懿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告诉我听?我想,如果我了解他多一些,对他的想法便能多知道一些。我对你发誓,若沈懿心中所想,与你所说的乃是一样,我可以保证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他刀剑相向。”
“……”
夏语冰不似寻常姑娘家那般拘泥,赵爽言语真诚,她此刻若是再与赵爽扯谎,届时被赵爽看破么,反倒不美,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与沈懿自相识到京城,乃至沈懿托人送走马灯的事都说了一遍。
只不过在讲关于绿林一事时,将近几日的见闻掺了进去。她掺假的本事倒是极高,竟是十分十都是真的,只不过将时间打乱了而已。
赵爽听得真切,竟挑不出一点毛病,又见她是侃侃而谈,当下也就信了。至于沈懿的心思,他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但是因缘际会,这些事又如何说的清?当日的赵爽清楚绿林的行径,也不明白沈懿的想法,即便当日他没有拿话语挤兑戚承业,但只要是沈懿开口提及绿林相关之事,他便会当即给沈懿判了死刑……
赵爽脑海中浮想联翩,浑然不知,他在这夏府之中,已然枯坐了两个多时辰。门外传来了一个独特而又熟悉的声音:
“越王爷,老奴可算是找到你了。刚刚去了府上,府上说您呐不在府中,老奴巴问了一圈,你府上那些小子们说不出您在哪里,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在这夏府里一上午都不曾回去,这又巴巴的跑了过来,做了一日的轿子,头都晃得晕了。喏,那个女娃子,快些端杯茶来,公公我喉咙都渴死了。”
夏语冰看大步迈进正院,面白无须身材微胖的老人,略有一丝诧异。赵爽平淡的说道:“这是宫里魏公公,许是来传我入宫的。夏姑娘,有劳你给魏公公端杯茶过来吧。”
夏语冰知道,许是父亲进宫面圣有了结果,皇帝这才遣了传旨太监来夏府召见赵爽。便连忙起身斟茶去了。
魏公公喝了茶水,仿佛是活了过来一样,赞了声“夏大人家的好茶”,便站直了身形,对赵爽朗声说道:“奉天子诏,着越王赵爽速来温泉宫面圣,不得推诿!越王爷,这就请跟老奴走吧。”他当肩抱拳,作揖作向了一侧,自然是传的天子口诏。
赵爽朝着魏公公点了点头,转身却对夏语冰说道:“今日赵爽擅作主张,扰了夏府清净,又叨扰夏姑娘良久,实在不该,改日赵爽必定登门谢罪。”
言毕,不待夏语冰回话,便转身跟着魏公公出了大门。
夏语冰终究松了口气,她缓缓的坐回花坛旁小凳之上,后背竟都已经湿透了。
“沈大哥,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希望你那里,也能顺顺利利吧……只是,咱们两人,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
周霖听了赵爽侍女的传唤,连忙来到了赵爽的书房之中,眼见赵爽正坐在桌案后查阅文书,面色似乎不悦,心头一紧,低声问道:“王爷,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小人怎的都不知道?”
赵爽放下那个写有“沈懿”字样的案卷,眸子略垂,盯着周霖道:“我什么时候回来,也需要你来问我么?”
周霖听他语气中颇有怒气,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他是周坚派来赵爽身边的,不是王府家将,多年来,地位微妙而又尴尬。他对赵爽又敬又佩,赵爽有事,他也是身先士卒,但毕竟不是原有的亲信,与赵孟相比,他无论事情做的好坏,似乎向来都不如赵爽的心意。
当下他听赵爽言辞冷峻,便不敢多言,屏息凝神的低着头,等赵爽发落。
赵爽微微一叹,道:“今日在夏府中,被那小女子言辞犀利,搅得我头痛。再加上今日出师不利,本王心中难受,周将军,你莫要在意。”
“王爷折煞末将……”周霖不料他竟然说出这种话,吓得两腿一软便跪倒在地,“这都是末将的不是,是末将不曾查清究竟是哪家下人抓的药,才有今日之事,末将……”
“你且起来吧。”赵爽语调不轻不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些年在府中,你尽心竭力,也是辛苦了。”
周霖冷汗都下来了,听这语气,越王似乎是要对自己下狠手么?
他自思平日里虽受周坚的派遣,监督赵爽可有拥兵自重的嫌疑,但是多年以来,却从未有害赵爽之心。即便赵爽不信他,他也从无怨尤,只是今日却为何……
赵爽突然将卷宗丢在了桌子上,站起身来,揉了揉右手手腕,看着眼前那体若筛糠,不敢抬头的周霖,不疾不徐的说道:“我方才有看了一遍沈懿的卷宗,这次,似乎觉察出了他此次来京的目的,但不知猜测的对不对。周霖,现在田衡与孙老四,是关在校事府还是天牢里?”
周霖道:“之前王爷您要将两桩事并案,末将便将田衡送到了校事府。后来又怕沈贼狗急跳墙,做劫天牢这般狂悖之事,便一直将田衡等二人锁拿在校事府中,王爷,你要提审这二人,亲自问案么?”
赵爽道:“是要问案,但不是提审。田衡二人还是在校事府待着稳妥些,现下沈懿等三人尽在京中隐匿,你若是提这二人过来,路上被他们三个遇见,岂不是正遂了他们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