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冰的话,无疑镇住了沈懿。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不要拖累别人。可殊不知,在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面前,有了困难不去求助,只是默默的自己去扛,更会给别人造成莫大的心理压力。
夜深了,夏语冰有些累,便将沈懿等人安排在了地窖之中。那地窖乃是夏府以前的主人挖的,用来窖藏美酒。夏池不善饮,这地窖如今便空置了。
沈懿一夜不曾睡,他的脑海中闪着夏语冰所说的每一句话,他知道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心存侥幸了。
他努力的思考着自己对于从天牢中救人的方案,逐一排查任何一处可能会有疏漏的细节。在第二天清晨,便睁着一双熊猫眼,对几人发号施令。
夏池清晨便带了徐夫人并夏炎踏青去了,夏语冰托词身体不适没有去。沈懿便请她托人去买硝石,自己尝试着提炼硝酸钾。高中时的化学他基本忘得干净了,之能摸索着来。至于硫磺,药铺中便可抓到,柳枝炭也好烧制,简单的问题自然放在后面就解决即可。
田光被派出去,到越王府外监察赵爽的动向。他易容后,赵爽认不出。即便是两个人在街道上撞见,也不会认出这便是自己正通缉的白驼庄庄主。
戚承业则留在了地窖里,一来怕他不小心生事,二来让他帮自己磨硝石粉。
待到夜间,田光带来了赵爽出城祭祖,却不曾将赵孟带回来的事情。沈懿心思通达,料定必是因赵爽家族中的重事脱不开身。这对于沈懿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没有了赵孟,自己模仿赵爽之时,只怕认出他来的人便更少了。
如此又过了一日。三月初四,夏语冰突然来说,药铺中抓不到硫磺粉了。沈懿心中暗惊,便知赵爽怕他们不择手段,放火滋事,所以将这类物品严格管控起来。同时,也无疑暴露了自身三人藏身夏府的可能性。
无奈之下,沈懿便教田光去购置两所面铺。而他自己,却将自己最新定制的计划,与夏语冰讲了个通透。这次他再也没有隐瞒。
听到沈懿将明日之事,事无巨细的一一安排妥当,夏语冰这才幽幽说道:“沈大哥,京中诸多官宦,唯独你与我家有过救命之恩。越王心思敏捷,终究是会猜到的,届时不论你在不在夏府,他都是要查察夏府发难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一切的打算。”
“沈大哥,我算了一下,若是你们三人放手施为,大概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救出田公子与孙四爷,那我就竭尽全力,明日拖住越王至少两个时辰。若是天公作美,我还能努努力,让我爹爹不知不觉的帮咱们拖住越王……”
“你们只管放心去做,明天,夏府中的事,便交给我吧!沈大哥,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这次能逃出生天,即便是将来你我再无缘复见,我也会在京城之中,日日为你祈福。可你若是明日遭遇不测,我也势必不会独活……”
两行热泪从沈懿眼眶中夺目而出,他再也不顾这世间的礼教束缚,将夏语冰轻轻揽入怀中,柔声说道:“傻丫头,说什么生死?明日我出得城去,找到机会,我便回来看你……”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互拥着,似乎是同享呼吸,共拥命运。浑然不觉身后还有个戚承业呆坐在当场。
无处躲避的戚承业只得拍开了地窖角落里的那坛黄酒,取了酒盏,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以此来躲避这般尴尬的场景。
沈懿闻到了酒香,转过头来看着他,余光中瞥见夏语冰面脸羞红,干干巴巴的说道:“五哥,你这喝的是什么酒,怎么这般香郁?”
“我也不知,一直摆在地窖这一角的,自我们来时便有了。”戚承业将酒盏一举,对着夏语冰说道:“夏姑娘,这酒应该能喝吧……”
夏语冰浅笑道:“喝吧喝吧。我爹爹不喜饮酒,这酒许是府邸的原主人留下的……”
赵爽沉思良久,终于将沈懿的全盘计划大概弄了个清楚。
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沈懿能够算定夏语冰能与自己搭上话,又能将自己留在夏府两个时辰之久,更是想不明白,沈懿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假扮自己,居然连周霖都瞒了过去。
想来,沈懿只怕也已经将校事府监牢中的田衡、孙老四也一并救走了吧。否则单独他们三个人,只需要等面铺爆炸,便可以趁混乱出城,完全不必再来王府骗周霖。
赵爽暗自思量,那田衡早在天牢中便被挑断了脚筋,如今即便是出了囚牢,也骑不得马。至于孙老四,他虽身在绿林,却不会拳脚,更不要说骑马了。沈懿一行三人出城固然容易,可若要在带上这两个不省事的,便麻烦多了。
赵爽睁开了眼睛,两只眸子中精光大盛。一旁在给他收拾盔甲的书童似乎感觉身边温度瞬间降了许多,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赵爽看了眼竖在墙角,足有八尺长短,煣了金丝在内的镔铁长刀,一丝寒意从他心底闪过。
“我本想与你细谈绿林中事,哪知你竟如此不识好歹?终究是江湖匪类,恶习难尽!罢了罢了,苍云刀久不染血,今日便从你开始吧……”
赵爽在王府中草草的吃了一顿饭,而后在府中选了八名家将,又亲自去百骑军中调了四名擅长寻踪的好手,手擎苍云刀,坐下乌骓马,腰悬玄铁鞭,马鞍侧挂了穿云弓,急行军般的出了延兴门一路东去。
【太平城东三十里,黄泥岗】
贯通黄泥岗东西的官道,不知何时竟卧了一只金睛骆驼。那骆驼极长大,从肩至尾,便有将近一丈长,若是在加上它那长长的脖颈与脑袋,只怕足有一丈三尺长短。
这骆驼的驼峰也是极高,趴在地上,从腹部到驼峰顶足足有五尺高低。两个驼峰之间扣了一只硕大的马鞍,若不是赵爽一行人身骑骏马,只怕便要被这骆驼的雄壮身子挡住了前方的视线。
赵爽看着眼前正在啮食青草的巨大骆驼,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黄泥岗上松木郁郁森森,树下怪石嶙峋中灌木丛生,这条官道,乃是穿过黄泥岗的唯一一条路。最窄之处容不得两辆马车并排而行,可如今,却被这个骆驼给堵了个严丝合缝。
官道两侧的树林,一条小路也没有,行人步行穿过都艰难异常,更何况他们骑着马?早有百骑军的骑士下马,想要将那匹巨大的金睛骆驼牵到一边去。
赵爽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匹骆驼,脑海中似乎想起了一个人。他心念微动,暗思道:“难不成这次绿林中人当真是倾巢而出,怎的连这金睛骆驼都来了?”
那名百骑军的骑士伸手抓住了骆驼的辔头,想要将骆驼拉起来。熟料那骆驼竟一点也不服管,硕大的头颅一摆,便将那名骑士扑的推倒在地。这骆驼身形奇大,力气也是奇大。
“这畜牲!”另有两名骑士翻身下马,来到了骆驼身旁骂道:“怎的如此不知事?快滚起来!”说着话,便抬了官靴往骆驼身上踹去。
金睛骆驼似乎觉察不到痛痒,硕大的眼睛眨了一眨,依旧不去理他们,看起来竟像是脾气极好一样。
赵爽缓缓的叹了口气,道:“骆庄主,出来吧。来都来了,总不能教一个骆驼替你出面吧。”
他紧了紧手中长刀,似乎有些发汗。他实在是想不到,沈懿竟然将退路安排的这么好,就连接应,也都早早安排妥当了。
“啊唷……”骆驼身后突然传出来了一个声音,紧接着,便看到一个身材同样极为高大的大汉,从骆驼身后的地上爬了起来。原来他适才便躺在骆驼后面,众人被骆驼的身子挡住了,所以看不见他。
却只见这员大汉身长足有七尺开外,须眉如戟,大口似盆,两只眼睛圆瞪,瞳仁竟是迥异于常人的金黄色。他蒲扇般的大手,攥了一柄寻常人腕口粗细的齐眉棍,黑沉沉的透着金属的光泽,似乎竟是混铁所制。
下马的三人实在是想不到,这巨大的骆驼身后,居然还藏了这般巨大的一个人。不由得一时惊慌,往后跌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