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原本也不叫沈懿,他只是另一个世界上芸芸众生之一,一个普通的跌入尘埃都看不见的小人物。
沈懿刚刚来到这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想凭借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做一些事情。可是他发现把过往岁月里的一些东西,在这个世界上重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科生,没有下过工厂,也没有太多经历。不会做水泥,也不懂机械构造;至于炼铁、铸造、肥皂、精盐等等,这个世界早就有了成熟的方法。
甚至于,因为世界不同,就连他处于是时期,也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时代,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自己所处的时代,有些类似于自己曾存活的时空中的南北朝末期——江北两国对峙,江南偏安一隅——这也是他那本硕文凭的历史学业证书唯一的用处。
其余能被他所利用的,就是在这个世界的山川地貌与记忆中的差别不大,甚至于地名都似曾相识;还有他那相对于同龄人来说更广博更成熟一些的思维,以及,他现在所拥有的将门虎子的强健的体魄。
他曾经沉默了良久,一度自闭。后来被父亲送往终南山求医问道,才有幸拜入终南先生的门下。在逐渐被这里的环境所熏陶感染,生出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之后,终究接受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当沈懿看到沈绪落寞的走回自己的卧室,沈懿的心底也在幽幽的叹息了起来。
沈懿嘴里讲的是三可三不可,可是归根到底,深究起兵法来,却是道、天、地、将、法五项均不利。只不过碍于父亲身为左武卫领将,不好将所有的事情都讲透罢了,否则只怕太违了父亲的面子。
想来也是如此,如果他真的将三可三不可想清了,那沈绪让他讲的时候,便不会迟疑一二了。
大将治军,自当有自家主意,沈懿自己说了半天,也只是分析利弊,终究是占了中立的局面,至于是要联盟,还是按自己说的守城不出,就是父亲的决定了。如果真的可以联盟,双方的局面可以算是五五开,倒也不至于大败,可是想要全胜,沈懿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或许,周国就是看准了商国的这般局面,这才会兴兵犯境的吧。
想要再去找沈绪说一会儿话,走到沈绪的房门前,却见小侍蹑手蹑脚的从沈绪房中退了出来,看见沈懿,便将食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看来沈绪已经宽衣睡下了。
沈懿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明白,继而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里。按父亲的性子,只怕还是要决定起兵勤王的。自己还是好好想想,到时候该怎样帮忙出谋划策的好。
赵爽,嘿,赵爽,那个号称三百年来第一兵家奇才的年轻人,看起来,自己这个穿越众,怕是要和这里的位面之子较上劲了。
沈懿的脑子中,王莽与刘秀的较量一闪而过,随即便陷入了沉思。
深思中的时间总是走的很快,第二天清早,父子俩便顶着黑眼圈碰头了。看来这一晚上,两个人都不曾睡安稳。
吃着可口的早饭,沈绪却觉得味同嚼蜡,半碗饭未完,便将碗筷往桌面上一掷,转过头来看着沈懿,道:“小懿,我昨晚想了一晚上,终究觉得坚守不出不是好计策。这样吧,我带一万骑兵前去会盟,也不稀罕那个什么十二卫盟主,只消能教大家齐头并进,打退周军,这便是了。”
果然不出自己的预料……
沈懿点头应道:“爹,若是真的要出兵,便以全军出动为佳。分散兵力,反不如集中兵力。”
沈绪应了一声,话却没有听进去,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总觉得到了这种关头,即便平日里争功争得再火热,也能抱成团了。”
沈懿撇了撇嘴,自己的话显然没有进沈绪的耳朵,便清了清嗓子,道:“爹,你若是准备出兵,那就全部带出来。我也跟着你去。”
“嗯?”沈绪皱了皱眉头,“你跟着去做什么?沙场不是你搞刺激的地方,你跟着去添乱么?”
沈懿道:“乱是不会添的,忙却可以帮一帮。大将军若是怕我生事,那沈懿便只在将军帐前做个执戟校尉,护卫将军周全便是了。”
沈绪看他一本正经,却摆了摆手,道:“此事稍后再议。你若是当真想为我分担,我倒是想交给你个任务。”
“哦?”沈懿看着沈绪,两只眼睛闪着精光,“甚么任务?”
沈绪道:“你替为父往平原郡一趟,好好与陈塘将军商议一下联盟的详情。若是他那里成了,你便飞鸽传书回来,然后再去东莱郡找右武卫将军何骁,也是一样的流程……”
沈懿应了一声,道:“好说。只此一事?”
“只此一事。”沈绪万分肯定。
“你会不会把我调开,然后自己带着大家偷偷的跑去邺城?”沈懿从来不怀疑他老爹的人品,这种事他干得多了。
“多想!”沈绪横了他一眼,道:“虽只有这一事,却是重若万钧。小懿,千万要做的妥当。若是办砸了,哼,有你好看!”
沈懿当即便起身长立,朗声道:“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沈绪笑道:“等此事了了,我一定向圣上请命,让圣上准你来左武卫做校尉。”
沈懿喜上眉梢,道:“早这般便好了,也省的您老人家昨日里骂的我狗血淋头。”
校尉分级颇多,自六品至九品不等,左武卫中的校尉是昭武校尉,正六品上的官衔,再上一级便是游击将军了。沈懿虽是将门之子,但是现在依旧是白身,昨日在大堂上虽雄辩滔滔,但却是不合规矩的。
沈绪笑了笑,道:“快吃饭,吃过了便收拾一下,赶快去平原郡寻陈将军。”
沈懿笑道:“我要骑烈云驹去!”
沈绪笑着拍了拍沈懿的后脑勺,道:“小鬼头!都依你。”
【是日夜,平原郡,左威卫衙门。】
沈懿坐在偏厅之中,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除了进门时,有小厮奉了一杯热茶,之后便在没有人出来过了。据说是陈塘将军在衙门的正堂里有要事商议,暂时是见不到了。
一杯茶很快就喝的罄尽,却也不见有人来续。沈懿马上一日,长驱路途四百里,自然是又饿有渴,步入右武卫衙门偏厅之时,眼前都要开始冒金星了。现在喝了一杯茶,口渴虽说轻了些,但眼前的金星却多了几层。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似是要打瞌睡。
沈懿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胸口竟然是烦闷异常。平日里顺畅无比的内息,现在竟开始紊乱了起来,心底顿时一沉。他挺了挺身子,只觉得四肢散了架一般的酸软无力。
刹那间冷汗滑过额角,他皱着眉头,伸手抓过那只茶碗,放在鼻尖处嗅了一嗅,而后拇指肚在茶杯内壁上旋了半圈,盯着指肚上出现的那一层白灰,脑海深处便仿佛被人重捶了一下。
次日清晨,沈绪攥着那张原本绑在信鸽红爪上的信纸,下达了左武卫全体将士,挺进邺城城东八十里处方陉石谷的命令。马步三军,半日内集结完毕,浩浩荡荡的往方陉石谷进发。
【左威卫衙门后院,地牢。】
地牢里阴森而可怖,石壁上缓缓凝成的水滴,掉落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了“叮咚”的声响。不时传来有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在空荡的地牢中显得格外响亮。
沈懿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传来了伴随着阵痛的眩晕感,这种感觉让他十分想吐。
沈懿隐隐约约的记得,自己喝的那碗茶,被人下了毒。在他神情恍惚的时候,一众装备了绳索与勾挠的士兵便围了上来,自己也不晓得是打倒了多少个,总之,最后倒在了地上。
他晓得自己现在是躺着的,也晓得自己的背后就是地牢的地板,他也晓得自己的手腕脚腕都被四条长大的铁链束缚,在地面上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大字。
沈懿遭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中毒,中的还是蒙汗药,一种登不上江湖台面,只配在黑店里使用的迷药。同时他也发誓,自己绝对不会中第二次这样的毒。
心里想着,肚子却是咕噜噜传来了响声。都不晓得自己昏迷了多久了。
沈懿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与脚腕。哗啦啦的铁链响声就传了出来。那镣铐卡的极紧,想来是活扣的,只不过现在锁住了关口罢了。地牢里面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否则自己就能看清那手铐的构造了。
沈懿用手拽了拽,只听见异常沉重的哗啦声传了过来。那铁链的宽度足有三指,单条链扣便有小指粗细,没有两千斤的力道,休想将那铁链拽断。难怪他们这般的放心。
不过还好,他们没想到用浸了水的麻绳把自己绑成麻花,否则那自己可就真的认栽了。沈懿微微吐气,他的右手五指便瞬间收拢,缩在掌心处,宛如一条没有骨头的泥鳅,而后他的手腕在镣铐中扭了几扭,在手腕上被蹭掉一层表皮的代价下,将手从镣铐里解救了出来。
不过比起丢了性命,这点小伤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依样画葫芦,左手也用同样的方法从镣铐之中逃了出来。
沈懿翻身做起,一双手顺着小腿摸索下去,直到摸着脚上的铁链,沈懿这才叹了口气,手无寸铁,只怕自己是没法子把自己的双脚救出来了。
沈懿的掌上本领,虽然已经到了可刚可柔的地步,可一双肉掌终究不能洞石穿金。而脚上骨骼与手骨本异,手骨可以错位缩骨,从镣铐里逃出来。可是脚骨却是万万不能的。
不过,与先前相比,沈懿已经可以确保自己远离危险了。自己这双手能自由活动,左威卫这帮杂碎,想要杀自己,怕是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