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么样形容你给我的打击。从天堂到地狱,原来只是一墙之隔。小海棠,没有了你,世界是黑白的,真的,我试图用很多东西填补你在我心上戳出的大洞,但是那些思念的潜流,暗潮汹涌……
——摘自小海棠大狐狸情侣博客
01 我只想拼尽全力爱一场而已
杨海悦从一个梦里惊醒过来。她梦见了苏蕾拉。苏蕾拉穿着一身白裙,披散着头发,面无表情,只是反反复复问着杨海悦一句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海悦坐起身,喝了一大杯水。寝室里的姑娘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咯咯咯”地笑。杨海悦重又躺下,打开手机,时间是凌晨一点四十。她给青四发了条短信:在干吗?
青四几乎立刻发了条短信回来:想你!
杨海悦在黑暗里笑了,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回:不定在哪个小妖精的怀里,说得好听。
青四的短信过来:别没良心,我现在做网管,一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工作……
这倒是。杨海悦没想到青四那么剽悍的身形背后有那样一颗柔软的心。那次她几乎疯狂地打电话叫他赶紧滚到省城来,她怀了他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她从寝室楼里出来,就看到他缩着脖子站在寝室楼下。已是深秋时节,夜很凉了。
杨海悦不想把自己的温存给他。他活该。
走到僻静处,杨海悦二话不说,又撕又打。青四一个大个子,任凭杨海悦打骂。杨海悦折腾累了,她发现青四在哭,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在往下掉。“你哭什么,委屈着你了吗?你是什么人,我怎么就跟了你呀?”
“我不是哭我自己,我是觉得对不起你。我只顾着自己,一点儿都没想着你。一想到我不能给你好的生活,不能让我们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比杀了我都难受。海悦,我对不起你,我这辈子都欠你的……”
海悦的心在那一瞬间柔软了下来。他抱她时,她没有拒绝,她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说:“你有钱吗?我害怕……”
“我带钱来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海悦,我黎思青这辈子若是负了你,天打雷劈!”
杨海悦一低头,看到他手臂上的一颗心里刺着一个“悦”字。
躺在手术台上,当冰冷的器具在杨海悦的子宫里一通搅和时,杨海悦又把青四的八辈祖宗都倒腾出来骂了一遍。当她从手术台上起身时,白口罩背后那张脸冷冷地说:“男人不爱惜你,你也要自己爱惜你自己,好好的姑娘,混到这份上,可怜不可怜?”
杨海悦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不见青四的影子,心里的气与怨又积了厚厚的一层,刚刚还说这辈子不负她,这么一会儿就跑得没影儿了。
青四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手里提着个大塑料袋,他说:“这么快?”
“你想我死在里面是吧?”杨海悦连骂的力气都没有。
青四弯下身,说:“我背你!”懒得与他计较,也真是腿脚发软,海悦趴在了青四的背上。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人头晕。去哪里海悦都不管了。
海悦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宾馆里。宾馆还挺干净,青四又不在,床头放着超市里买来的粥还有各色的小点心。
海悦摸了摸,粥还是温的。
青四再一次满头大汗地回来,脸色苍白。杨海悦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儿,就是出去办点儿事!”
杨海悦猛然想起他在医院交款时数钱的窘迫,他不会是……杨海悦不敢往下想。好半天,她试探地问:“你不会是去——整钱了吧?”她没说那个“偷”字,含混地换了个词。
青四握了海悦的手:“自从跟你在一起后,我就没再偷过。我想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好好地爱一个人,从生到死。老天爷对我真好,把你给了我……我会靠着我的手,干干净净地挣钱,然后娶你!”
杨海悦的目光炯炯,像是要分辨出青四的话的真伪。
“那你告诉我,你去干什么了?如果你对我说了一句假话,我杨海悦用我的命发誓,以后再不理你!”
“我……我去卖血了。海悦,我没本事,我想让你吃好点儿!”
“撒谎,现在哪儿还兴卖血?不都义务献血吗?”
“有的,义务献的血不够,就有人组织这个。乌衣医院周围就有这样的人,我和你哥还挣过这里面的钱。今天,我带那点儿钱实在做不了什么,我就想看看这省城大医院周围有没有,果然被我找到了,他们替那些有献血义务的单位里的人找人替……一次给四百块钱!”
“你……刚刚又去了一次?”杨海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眼泪劈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这么壮,一点儿事都没有。海悦,海悦你别哭,不能哭的!都怪我没本事……”
杨海悦擦了一下脸,指着桌上的东西让青四吃,青四不肯,她说:“如果你不吃,我就立刻回学校!”
他这才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些东西。
那一晚,杨海悦躺在青四的臂弯里,青四睡得很沉。杨海悦却怎么都睡不着。这个男人再爱自己又怎么样呢?她怎么会嫁给他呢?他还看不到自己跟他的距离,他只是个混混,能给自己什么样的生活呢?万一哪天,他也像表哥杨海涛一样进去,自己……
杨海悦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井然。
杨海悦第二天就回学校了。青四说要在省城找个工作,他说反正在哪儿都是出苦力,离着海悦近点儿,心里踏实。杨海悦可不这样想,她冷着一张脸说:“你是想让我再躺在那个手术台上一次吧?青四,我杨海悦发誓,再有一次,我就杀了你!你赶紧滚回乌衣,滚得越远越好!”
青四举手投降,他说:“好好好,姑奶奶,只要你别动气,你说怎么就怎么!”
杨海悦是在校际联谊会上跟井然不期而遇的。很多事都像是注定的,有些人,你躲都躲不过去。
02 处心积虑来到你身边
杨海悦堕胎一周后,护校跟财经大学开了新生联谊舞会。她本来厌倦那些热闹,不想去的,但听说是财经大学,心里一动。室友们叽叽喳喳,传播着江湖传说:听说每次新生联谊,护校的女生都会搞定几个财大的才子。就是嘛,读财经的女生长得像灭绝师太的多……
杨海悦打起精神,起身梳洗打扮。寝室里一个热衷于化妆的女生给海悦化了个妆,她边化边赞叹:“海悦,你要迷死多少人呢?瞧你这身材,简直就是熟了的桃子嘛。”
杨海悦心惊,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就说:“我这胖的,还想像你们那样做纸片人呢。”女孩们“哇”地叫起来,说:“杨海悦,不带这样打击一大片的,前凸后翘才好看啊!你看台湾那些节目里,那个瑶瑶完全是傻大姐啊,就凭胸前四两……”
女生们笑闹到一处,杨海悦看着镜子里被画得山明水秀的一张脸,心里说:“井然,我可以试试我的魅力吗?”
杨海悦没有跳舞,她坐在角落里,男人如潮水一样涌来,又潮水一样退去。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井然,她不知道他看没看到自己。那么多年同学的情谊,他总该过来打个招呼,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是在异乡,老乡的情分不还在吗?
杨海悦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走到井然身边打个招呼时,井然走了过来。
他说:“我这眼睛真该配眼镜了,居然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你。”
杨海悦笑了,心里绽开了一朵花。她说:“像我这样的只配做壁花小姐,哪能进得了大才子的眼里。”
“老同学,不带这样的!”
井然坐在杨海悦身边,两个人倒有很多话要说。不提曾经的过往,只说新环境里的适应与不适应,也说说那些像秋天的豆荚一样四散到各处的同学。蕾拉是个雷区,两个人都小心地避讳着。井然不想说,是不想再提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杨海悦则很害怕说,毕竟有些心虚。
聊到汤庆波,井然说:“真没想到他会去当兵啊,听说会吃很多苦的。”
“他那种富二代,就是太安逸了,吃点儿苦头也好,不然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井然歪着头看向杨海悦,说:“你们女生太狠了,人家很喜欢你呢。”杨海悦伸手作势打了井然一下,说:“说什么呢?哪儿喜欢我?我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杨海悦不敢把这话题继续下去了。
但井然说:“海悦,从前的很多事,过去就过去吧。我和……蕾拉,有过什么伤害你的地方,你都原谅了吧!以后,咱们还是朋友!”
“我早都忘了!”杨海悦的目光盯在舞厅里旋转的球形灯上。灯光一亮一暗,映在她的脸上,让人琢磨不透。
那次舞会井然一直在和杨海悦聊天。末了,杨海悦说:“哪天去我们护校转转吧,一股来苏水味儿!”
井然笑了,说:“好啊。不过,我可能要去找份家教做做。你知道我妈给人做活儿也挣不了几个钱,我打份工,也能帮着缓解一下。”
杨海悦笑了:“我这个贫困户家庭的还没张罗着打工,你倒是……”
其实,若不是每个月青四都给海悦的卡里打上五百块钱,海悦也肯定是要去打工的。
那次之后,杨海悦就总是很偶然地出现在井然面前。每次都有一点儿说词:来财大听演讲会,去他们的图书馆看书,想让井然帮着借他们班女生的图书证使使……
井然倒也还好,热心,却不过分。直到那次,海悦的一个老师闲聊时说要找个家教给她初中的儿子补习英语,海悦立刻去找了井然。
那之前井然接了两份家教,都没做长。一听杨海悦替他找了个新东家,立刻兴冲冲地跟着她去了那位老师家。
老师姓方,家里有位瘫痪在床的老母亲。杨海悦说:“老师,反正我在学校闲着也没事,你若不嫌弃,我就常来帮帮你陪陪外婆吧。”方老师自然是高兴的,她不知道杨海悦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为了能常跟井然在一起而已。
井然给那个14岁的男孩讲英文时,杨海悦就在另一间房里给方家外婆梳头发、剪指甲、收拾房间,陪着她打吊针。方家外婆人躺在床上,眼睛却是尖的。她问海悦是不是喜欢那个小老师。海悦红了脸,说:“外婆,不带这么消费人的。
外婆笑了,说:“郎才女貌,男婚女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现在这个时代跟我们那时不一样了,喜欢就追啊!”
“外婆,你不得了哎,思想这么前卫。”
“我活到这把年纪,什么事看不开了?嘁,我年轻那会儿……”外婆常年卧病在床,抓住个人说话,就没完没了。
方老师家出来,两个人坐13路公车回学校。海悦早下两站。
井然说:“真没看出来,你有这样的耐性听老人家唠叨。”
海悦笑而不答。她觉得从前的时光越过那些不愉快,轻灵灵地无缝衔接上了。只是青四的那些短信,还有他时常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觉得很烦。
女孩子的心很小,小得只能盛下一份爱、一个人。
她板着脸跟青四说她不想再见到他了,她功课很忙,不想分心。青四一脸委屈,说:“虽然我很想你,很想……但是,海悦,你放心,在我娶你之前,我不会碰你了。一想到让你受那么多苦,我的心都碎了……”
这些话说第一遍时,会让杨海悦感动。说第二遍、第三遍,甚至时常拿出来说说,并且出自她不喜欢的人口里时,就像隔了夜的剩菜剩饭,只能散发出酸腐的气息了。杨海悦打断他:“我不想再提那些了。那些过去的事就都过去吧,我也不怨恨你,我们之间还是算了……你有合适的姑娘也找一个。我读完护校,还想升本,还想学医……对男女之事,我已经厌烦了。”杨海悦的一支烟刚点上,青四便接了过去,掐灭,他自己居然也把烟给戒了。他说:“海悦,我知道你对咱俩的将来没信心,我会做出一番事业给你看的!”
事业?你的事业是开网吧吗?”
杨海悦不胜其烦时,表哥杨海涛出狱了。他跟青四出现在她学校门口时,杨海悦吓了一大跳。因为那时间是约好了井然一起去方老师家的。
她赶紧躲到一旁打电话给井然,说自己临时有事,不能去方老师家了。然后她跟着表哥和青四一起去吃了顿饭。吃饭时,海悦说想吃澳芒,那种特大个儿的芒果,坐两站到沃尔玛超市有卖。青四二话不说站起来去买。
杨海涛看着青四的背影,又看了看杨海悦,说:“妹儿,你行啊,把这小子调理得这么顺溜儿。”
杨海悦赶紧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哥,我跟你说,无论用什么方法,你都让青四别再来找我了!我还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跟他……”
“这小子是不是把你睡了?我整死他!”杨海涛的脸上带着狠劲儿。
“你别动不动就死啊活啊的。我跟他的事都过去了,你别管。反正你就是跟他说明白就行。我跟他说他也不听!”
“嗯!”杨海涛答应了下来,他又说,“我听他说了,你跟苏家那妞之间的事。妈的,还跟她家杠上了,我跟她没完!”
杨海悦心里咯噔一下,说:“哥,你好不容易才出来,好好找个事做。苏……那姑娘也够可怜的了,你别再找她麻烦了!”
“你哥这两年没少学东西,海悦,监狱可是个社会大学。我见过那妞,长得还真是勾魂儿,除了我妹,整个乌衣就数她牌子靓了。”
杨海悦听不下去表哥说这些有的没的的话,她只想赶紧吃完这顿饭回学校。青四提着一大袋澳芒出现在饭店门口时,杨海悦压低声音又叮嘱了一遍:“哥,你一定跟他说,让他别再缠着我了!”
青四到了跟前,杨海悦一脸不悦:“怎么买这么多,不花钱啊?”
“我寻思着多买几个,你带回去给寝室里的同学一起吃……”
海悦没了脾气。她突然想,什么时候,井然对自己也有这份心就好了。
不急,滴水穿石,自己跟他有都是时间。
03 不是人生,谁会相信心有灵犀这回事?
蕾拉来了,又走了。于井然,那就像是个不真实的梦一样。他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上,来省城近一年了,他从来都不曾好好打量过这个城市。
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到处都是工地,到处都是广告牌和购物商场,到处都是车子和人。这世界满得不能再满,挤得不能再挤,但是井然的心里是空的,空出来很大一个洞。
手机的短信的提示音一再响起。他以为是蕾拉,他以为蕾拉会告诉他,那不过是个玩笑,是迟来的愚人节恶作剧。可是,短信都是杨海悦发过来的,他没有看的兴致。他不停地走,漫无目的,像是唯有这样才能减轻内心的灼伤。
蕾拉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一点儿预兆都没有,突然出现,公布这个结果?她觉得等待太久了吗?也是,四年的大学,她自己又前途未卜……长脸老师给井然打过一次电话,他说蕾拉的成绩一直在下滑,还不如复读前了,会不会是心理压力太大了?
井然自责:自己太沉浸在自己的新生活里了。他还不是那么会关心人,他应该能想象到她有多孤单。
小唐至少能陪在她身边。自己答应会一直陪着她,结果食言了。
井然问自己:如果蕾拉真的觉得小唐能给她幸福,自己会祝福她吗?一想到要祝福蕾拉跟别人在一起,井然的心就疼到不能自已。
老妈的电话打了过来,问蕾拉见了他发生了什么事。井然说:“妈,你让她自己跟你说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老妈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井然嫌烦,索性关掉了手机。
走回学校时,井然的全身都被汗湿透了。杨海悦居然在寝室里等着他。
他黑着脸,不想说话。杨海悦问他去了哪里,手机也不开。井然说:“不好意思,今天我没心情做任何事,你还是先回去吧。”
杨海悦很尴尬地站起来,她说:“我也没别的事,就是觉得你不回短信,也不接电话,怕你有事。”
井然说:“那你看到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说完,一头倒在床上,蒙上被子。
杨海悦原地站了会儿,开门走了出去。
井然到底怎么了?上午他们还不是一起去了方老师家吗?杨海悦想不明白,井然一向平和,很少有这么情绪化,这么失控的时候。
井然的梦一个连着一个,每一个梦里都有蕾拉。她一会儿巧笑嫣然地站在海棠树下,一会儿又梨花带雨地说:“井然,我要走了,你会记住我吗?”
井然一个激灵从梦里醒了过来,眼皮跳得厉害。他打电话给家里,家里没人接。再打,老妈接了电话,她的声音有些喘,说:“三更半夜打电话回家干啥?”
井然说:“妈,蕾拉没事儿吧?”
“有什么事儿?我不懂你们,一会儿好一会儿闹的,还嫌我不够操心!”井然放下电话,却仍然睡不着觉,眼皮跳得惊心动魄。他起身撕了一小块纸贴在眼皮上,重新躺下。蕾拉当然没事,小唐的日子过得好起来了,再过几年,他见到的蕾拉会是个有钱的老板娘了吧?如果她能幸福,他愿意成全,虽然心里会疼,但那伤总会痊愈。
他不会想到,就是自己的那一个电话救了蕾拉。
04 听我讲讲那段悲伤往事吧
那天夜里的事儿,丹姨后来想想都觉得后怕。若不是井然的那通电话,自己一觉睡到天亮,蕾拉这孩子可不就没命了!
井然的电话让丹姨怎么都睡不着,她起身去蕾拉的房间。灯关着,她听到有微弱的呻吟声,她听不真切,轻轻地叫了声“蕾拉”,没人回。她把耳朵凑到门边,又再叫了一声,听到那呻吟声是蕾拉的房间里传出来的,这孩子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丹姨拉开房门,按亮蕾拉房间的灯,蕾拉像一片白纱一样躺在了地板上,嘴里吐着白沫。丹姨尖叫了一声,跑了出去。
在急救车上,丹姨打电话给井然,电话按了出去,又赶紧断掉。不能给井然打电话,电话重新拨,拨给了小唐。
小唐赶到医院时,蕾拉已经洗完胃出来了。小唐满脸泪水地握住蕾拉的手,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傻呢?有什么过不去的关呢?自己怎么就没跟丹姨说说蕾拉的反常举动呢?还回去睡觉,真是猪脑。
小唐一通自责。医生说再晚半小时,蕾拉的小命就不保了。蕾拉一直没有苏醒过来,脸像一张透明的纸一样。
丹姨一直在哭。小唐扶着她走到医院的走廊里,把去省城见井然的事说了一遍。丹姨说:“这孩子太傻了,我都说了不是,不是,她怎么就不信呢?”
小唐不解。丹姨说:“她大概以为自己跟井然是兄妹,所以才……”小唐越发听不明白,丹姨也没心情详细解释,她说改天再讲给小唐听。
两个人默默地守在病房外。
又一个黎明来临了。
医院外面的海棠树结了比拇指大的果子,鸟儿“叽叽喳喳”地在树上叫着。医院的走廊里陆陆续续有了喧闹声。
小唐回去熬汤,丹姨走进病房。蕾拉仍在沉睡,不时地皱眉。丹姨去找医院的一位副院长,他是她的旧同学。蕾拉还小,这样自杀的事传来传去,很难听,她想问问可不可以带蕾拉回家,再或者,给她换间单独的病房。
副院长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放出一点儿微光,他说:“陶丹,难得你以德报怨。”
丹姨苦笑了一下,说:“我是真心疼这孩子。”
副院长打电话问了问蕾拉的主治医生,医生说可以回家静养。
小唐提着汤来时,丹姨让他把蕾拉送回家。
蕾拉醒了过来。在车上,她柔弱无骨地靠在丹姨身上,嘴角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家里只剩了蕾拉和丹姨两个人。丹姨坐在床前,一勺勺喂蕾拉喝汤。她说:“蕾拉,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给你父亲写信吗?你还问我们什么关系,我讲给你听。”
那实在是个冗长而悲伤的故事。
阳光跳过二十年的光阴,落到了二十年前的乌衣县中学。那时乌衣还没改县变市。真的是很遥远了。
那时,苏静泽跟陶丹、陶蓓是高中同学。陶蓓是陶丹的双胞胎姐姐。
陶丹、陶蓓是乌衣县中学的姊妹花。陶丹文静些,爱画画,喜欢跟妈妈做些针线活;陶蓓生性活泼,能歌善舞。
苏静泽是班级里最优秀最帅的男生,很多女生都暗恋他,当然,也包括陶丹姐妹俩。只是,陶丹放在心里,陶蓓更大胆一些。她约他出去骑自行车,一起去河边坐。
高二那年秋游,陶蓓爬透龙山崴了脚,是苏静泽一路把她背下山的,那之后两个人就好上了。
初恋像野火,是扑不灭的。尽管老师和陶家父母又是吓唬又是打骂,还是一点儿用都没有。陶蓓甚至跟父母说:“你们再管,我就跟他私奔!”
陶家父母只能唉声叹气。女大不由娘,由她去吧。他们只求陶蓓能够平平安安考个大学,可还是出事了。
高三那年,陶蓓怀孕了。
谁都知道孩子一定是苏静泽的,但是陶蓓就是死活不说出苏静泽的名字,苏静泽便也铁石心肠地不认账。
陶蓓退了学,死拧着把孩子生了下来。她说如果劝她把孩子打掉,她就不活了。陶丹知道姐姐一向性子烈,便也跟着劝父母,她的人生,要她自己走。父母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打消陶蓓把孩子生下来的念头,无奈之下,只好把她送到了乡下奶奶家。
苏静泽考上大学时,陶蓓生下了个男婴。陶家找到苏静泽的父母,希望把亲事定下来,孩子都有了。苏家的父母应承得很好,说孩子是他们苏家的骨肉,一定会负责。只是苏静泽这才上大学,还不到结婚的年龄……
日子拖了下去。陶丹没有考上大学,跟母亲学做手艺活。有一天,她去姐姐的出租房给宝宝送她新做的小棉袄、小棉裤,进了门,却发现地上有一溜血,已经凝固了……
陶蓓自杀了。她的手里攥着她写给苏静泽的信。陶蓓说她知道两个人的差距会越变越大,他不可能再回到乌衣,她梦见他身边有了新女朋友,他说要跟她分手,他还要奔前程……她写道:爱,也是放手。静泽,当初我不肯说出你的名字,不愿意为这事影响你的高考,就是想让你飞出去……现在也一样。
陶蓓割腕自杀,奇怪的是,那个男婴并没有在她的出租房里。陶丹后来在收拾姐姐的遗物时,发现她在自杀那天的日记里写着她内心的挣扎,是要把这孩子也带到另一个世界去,还是把他送出去,放他一条生路?
孩子没有跟陶蓓在一起,那应该是被陶蓓送走了。至于送到哪里送给了谁,陶丹只是记得那孩子的耳后有一块陶土色的痣。
陶蓓出殡的那天,天上下着牛毛细雨,陶丹看到了苏静泽,他一身黑衣远远地站在殡仪馆外。
陶丹小老虎一样冲过去,她打了苏静泽两个耳光。苏静泽一动不动。陶丹说:“早晚有一天,你会为你得到的付出一切!”
很多年后,这句话成了真。
陶蓓为情自杀那件事很轰动。那之后,苏静泽就再没在乌衣人的视线里出现过。
陶丹许多年后才知道,陶蓓那时有些产后忧郁症,只是大家都忽略了。
蕾拉的外婆家有些背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苏静泽才娶了不是很出众的蕾拉母亲。但在他心中,一直忘不了陶蓓。
苏静泽重回乌衣当父母官时,他找到了陶丹,他说想找找那个被送走的孩子。
陶丹冷笑:“衣锦还乡,怀旧来了。陶蓓如果活到现在……”
苏静泽说当年年纪小,只知道逃避责任,他说:“陶丹,这些年,我过得也并不好,我常常会从噩梦里醒过来……”
“陶蓓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
“无论怎么样,我都希望找到那个孩子,看看他生活得怎么样。陶丹,我想你也一定想知道吧!”
陶丹沉默不语了。
那之后,陶丹一直打听着乌衣谁家在那一年捡了孩子,可一直没消息。
05 谢谢我曾遇见你
丹姨讲了那个久远的故事,蕾拉一直沉默不语。丹姨说:“蕾拉,这世界上,你并不孤单,你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呢!
蕾拉的脑子疼得厉害。她不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丹姨,丹姨的话话已经完全进不到她的心里了。
小唐来了,说了许多话,又走了。丹姨抹了抹眼泪,叫蕾拉:“你好歹说句话,你这样,让我怎么对得起你过世的妈呢?”
蕾拉的脸上波澜不兴,目光也少了活泛。丹姨悄悄把那个副院长同学请来,他在蕾拉面前说了很多话,蕾拉都毫无反应。副院长叹了口气。隔了一天,小唐开车在副院长的陪同下,让姨带着蕾拉去了省城的医院,一项一项检查做下来,蕾拉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医生跟丹姨说:“这孩子什么毛病都没有。她现在不说话。痴痴呆呆的样子,是潜意识里她不想说话,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如果能换个环境或者会好些!”
丹姨叹了口气,握住蕾拉的手说:“蕾拉,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么压抑,这么不开心,你跟干妈说。”
蕾拉还是一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
那天晚上,蕾拉听到丹姨给苏静淇打了电话。
一个月后,苏静淇出现在了丹姨的绣坊里。见到蕾拉呆呆傻傻的样子,到底是骨血相连,她抱着蕾拉便痛哭失声。痛哭过后,她很不高兴丹姨没有看好蕾拉:“把孩子交给你们,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呢?”
苏静淇夹枪带棒的话丹姨都不放在心上,她当然是心疼蕾拉的,但她更在意自己的儿子,所以,当务之急是怎么样安抚井然。
蕾拉出事的前半个月,井然打电话来都叫蕾拉听,丹姨说蕾拉正在紧张备考,让他别打扰她,然后丹姨用蕾拉的手机冒充蕾拉给井然发短信。
井然发短信说:蕾拉,我梦见你出事了,吓死我了。我不敢想象你有事,那我该怎么活下去。
这句话把丹姨吓坏了。她辗转反侧,不知道该不该把蕾拉的情况告诉给他。
让蕾拉跟着苏静淇走,小唐也是不同意的,他说:“蕾拉这种样子,跟她姑姑去那么远的地方,谁知道会怎么样啊?”
丹姨说:“好歹她们是至亲骨肉,总比咱们强。况且蕾拉这副样子,她真有事,咱们也担不起!”
小唐仍然不愿意让蕾拉走,他说:“我来照顾蕾拉!”
丹姨的目光似一把刀子:“你才多大?有什么能力有什么资格照顾蕾拉?”
小唐无奈,给井然打了电话。
井然连夜做了拉货的车赶回乌衣。他跟丹姨发了很大的脾气。丹姨沉默不语。他说他不去上大学了,他要守在蕾拉身边。
可是井然守在蕾拉身边,蕾拉竟然特别恐惧,她甚至一反常态地大喊大叫,井然只能默默地站在远处流泪。他低声说:“蕾拉,你到底怎么了?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吗?你不是把我甩了说跟小唐哥在一起了吗?你怎么还走了那一步?”
井然冲进小唐的修理铺,一拳把正在干活的小唐打倒了。两个人滚在了一起,都打红了眼。井然说:“她说她跟你在一起,为什么还自杀?”
小唐说:“你小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不然她怎么会拉我演那场戏?”
“演戏?你是说你们根本没在一起?”
井然住了手。
小唐抹了下嘴角的血:“如果她肯跟我在一起,我一定让她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可惜,她喜欢的是你,这世界上,她只喜欢你……”
井然回到家,冲进蕾拉的房间里,紧紧地抱住她,流着眼泪亲吻她。他惊异地发现,蕾拉也在流泪。
井然喊来丹姨,丹姨把蕾拉抱在怀里,她说:“蕾拉,傻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蕾拉的眼泪干了,仍然是木木的表情。
然后苏静淇来了,她执意要带着蕾拉走。国外医疗水平高,找找心理医生,也许能治好她。
蕾拉走的那一晚,苏静淇要把蕾拉带到宾馆去住。井然给苏静淇跪下,他说:“姑姑,让我再陪陪她吧,也许……这辈子我们都没机会再见面了……”
丹姨和小唐都扭过身去擦眼泪。
苏静淇一个人回了宾馆。
那天夜里,井然一夜没睡,一直抱着蕾拉。他给她说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这世界上怎么有那么漂亮到不可一世的女孩呢?他说,我还想跟你一起去玩滑板呢?你笨笨的样子,笑死人了。他说,蕾拉,我们说过谁都不离开谁的,一生一世在一起。
井然说着说着,悲伤弥漫得整间屋子都装不下了。怀里的蕾拉闭着眼睛,睫毛像惊悸的蝴蝶,她呼吸的气息轻轻地在他脸上四溢开去。如果时光在这一秒停住该多好,就这样,一直陪着她。
他的泪一滴一滴落到她的脸上,他赶紧拉了衣袖帮她擦掉。那张脸细致如瓷。
年轻时总觉得一恋便是一生,却不知一生漫漫无边,独自面对总多过相互陪伴。
他一遍一遍对着蕾拉说:“蕾拉,你醒醒,醒醒,不要走好不好?”嗓子哑掉了,眼泪哭干了,蕾拉的眼角流出眼泪来,只是,她的眼睛还是闭得紧紧的。井然恍然间似乎明白了,离开,或许是蕾拉希望的结果。
那几乎是跟四年前差不多的一个有雾的清晨,蕾拉的脸透过车窗划过井然泪水迷蒙的双眼。丹姨紧紧地抱住井然,她说:“如果有缘分,总会再遇到!”
车子驶过街角时,杨海涛和青四正从一家网吧里出来。杨海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青四指着那辆车说:“那是苏家那妞她姑的车,太牛了。啥时我也能整辆那么豪华的车坐坐。”
杨海涛瞟了青四一眼:“我还跟你说,我妹你少惦记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是能跟你的人吗?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青四的目光瞟向远处,他说:“有我这么帅的癞蛤蟆吗?”
那个清晨,蕾拉回头,望了渐行渐远的乌衣小城最后一眼,奇怪的是,她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海棠花。
而那时根本不是海棠花开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