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留王妃姓阮,名琳琅,杭州人氏,……清曜帝二十年,病逝,有儿名洛。”
仿佛有人在耳边仿佛念叨这段话,就像一个魔咒,整晚整晚,容郁都无法入睡,无数张脸在她面前飞,她们脸上有各式各样的伤疤,刀伤,剑伤,烧伤……横的竖的排满了一脸,有的还滴着鲜红的血,狰狞,恐怖……但突然又都变成她自己的脸,容郁惊叫起来,那张浮在空中的脸倏地隐了去,剩下两个黑洞,远远地瞅着她,那个声音依然是平平没有语调,但是她听得清楚,他在说:“娘娘是要找平留王妃的生平吗?”容郁挥着手大声说:“不、不是!”……
容郁挣扎着醒了过来,月光明亮,她看到床边的黑色衣角,忍不住一哆嗦,沿着衣角视线上移,蜡黄的面皮上两只黑洞。她以为自己会晕过去,然而竟然没有,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很镇定的语气在问:“你是谁?”
那怪人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作为“笑”的表达方式。容郁缩了缩身子,但是眼睛仍然直视他,并没有退却的意思。怪人说:“那不重要。”
容郁于是问:“那什么才重要呢?”
“琳琅。”
这是容郁第二次听到“琳琅”这两个字,忽然竟觉得胸口一滞:史书上寥寥数笔忽略的是怎样一个女子,她怎样孤苦无依的出身,怎样流落京城,怎样被平懿王收留,怎样野心勃勃从一个身份低贱的琴师爬到王妃的位置,她是怎样让那个豪爽大气的男儿将她放在心上,又怎样使得目下无尘的忻禹一见倾心,在以后的二十年里不断追忆,终不能忘?那是一段传奇的开始,可是终于湮没,再没有人提起――没有人提起?容郁心里一凉,忽然就想到:再没有人提起――是不敢,还是不能?想到此节,容郁只觉倏地一惊,全身都冷了下去,她忍不住想要大叫,说“不,我不知道,我不要知道任何事”,她只管这么想,却是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你不想知道平留王妃的事么?”那怪人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半分改变,但是竟突然生出绝大的诱惑力,令容郁无法拒绝,也无力拒绝,她瞪视他许久,终于问道:“她――她是怎样一个人?”几个字出口,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去,她反复地想:让我知道――便是死,也好做个明白鬼。
若然忻禹知道她获悉琳琅的事,会不会杀了她?容郁想到那柄寒光闪闪的碧玉匕,凛冽和华丽,如月光的颜色。她和自己说:会的,一定会。
那怪人忽然笑道:“你当真想知道么?”
容郁不敢看他狰狞的面孔,扭头去,勉强道:“是。”
怪人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把脸扭过来对着自己:“像,真是像极了。”容郁感到他的手指如胶状物的滑腻,心里一阵恐惧,却也只敢瞪视他,不出声。
他的手抚过她的眉;“住进翠湖居的妃子里,数你最像,怪不得连他……他都舍不得杀你。”容郁在那一个瞬间想起忻禹给她画的眉,那样浓郁,英气,神采飞扬,那张面孔一定在他心中反复揣摩,所以随便就能画出来。
怪人微仰了头,月光如水一样从窗外倾泻进来,光柱中慢慢凝聚的女子,青衣,长发,英气逼人,他恍惚地看着她:“师妹?”
廿年,如同传说。
霜思林。没到过霜思林和没到过京城是同一个意思,霜思林有最醇的酒,最好的佳肴,最美的女人,可是这许多个“最”加起来还抵不过一个名字:苏心月。
苏心月是霜思林头牌歌女,有人问过苏心月的歌到底好在哪里,被问的是少相秦祢,十四岁诗名动天下,弱冠之年得皇上亲笔点为头名状元的少相秦祢,诗词歌赋无有不精,少年得志,又生作风流倜傥的人物,但是他想了许久,竟是形容不出来,只引古人的句,说是:“绕梁三月,不知肉味。”一时传为佳话,霜思林的名气,也凭此直上青云。
这时候小王爷柳言正在霜思林的明月阁吃酒,原是个最不屑于此的性子,不过难得少相做东,苏姑娘肯给面子,也就附庸了一回风雅。正听得苏心月一字一句唱出来:
“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尽成悲咽。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
字字圆润,高处悬而不惊,低处若丝不断,一转一折无不极尽婉转之能事,叫人欲惊不及,欲罢不能。
柳言于此道少有留心,如今听到耳中,竟是说不出的舒心如意,心中便想,难怪少相隔三差五地来这霜思林,果然不差。转念间看那低眉敛容的歌女,一双清目盈盈,偶尔落定,看少相的神色竟是有些痴意,不由一叹,凭他怎么出色,到底身份如天渊,此念一生,便是冤孽。
叹了一回,回头举杯喝酒,忽然楼下传来一阵琵琶,像是随意拨几个单音试弦,偏生出些媚惑来,无法形容的动人,仿佛那弦是贴着心贴着肺拨出来,不动声色就把人的魂给引了去。饶是苏心月这样的曲林高手也不免岔了神,不由自主地和着那曲调唱出来,这番唱作妩媚与先前不同,先前不过是将放未放的花蕾,此刻却是花开到极致,风姿袅然,把满楼的人听得痴了去,一径地想着“此曲只应天上有”。
一句罢,余音袅袅,凝而不散。
少相长身而起,举杯道:“楼下高人,肯否赏脸一见?”
却见一青衣少年,抱了个暗红的琵琶在楼下张望,隔远了看不清眉目,只觉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如秋水澄澈,不由心中一荡。那少年见许多人向他看过来,怯怯问:“我可以上来吗?”声音也未提高,可是落到每个人耳中,都清晰有如耳语,无比慰贴受用。
话问的是众人,目光却落到柳言身上,柳言含了半口的笑,和着酒一起吞下去。少相一迭声道:“快请!”
青衣少年觑着柳言的脸色,大是踌躇。柳言皱了会眉,终是笑出来,骂道:“来都来了,还惺惺作什么态?上来吧。”只一语,少年如获大赦,眉眼里一抹笑意,灿若春花。那一帮少年公子看了无不想:莫非是小王爷私养的绝色小厮?因都知平懿王治家严谨,柳言虽是小王爷,来这些花天酒地的地方竟是比一般公子哥们更少些,于是无不纳罕。
少相秦祢道:“有劳小王爷。”
柳言笑道:“你们倒运气不差,这丫……泼皮,平日里我去求也求不得一曲,这回竟教你们听去了,也罢,来一曲水调?”青衣少年眉眼里漾出些笑,一双眉格外浓丽,黑漆漆的似是滴出水来,口中却道:“小的不敢违命,只是王爷说――”话到一半,只是拿眼看他主子。
柳言道:“不急这一时半会――你来都来了,难道舍得不弹一曲就去?”
少年轻笑,倚栏道:“只怕小人技艺拙劣,不入苏姐姐法眼。”
苏心月行了一礼道:“公子过谦了。”
青衣少年凝神看了看苏心月,面上放出光彩来,道:“早听说苏姐姐的名字,不想姐姐不仅歌艺名动京师,竟还有如此天香国色。”苏心月连说“不敢当”,少年轻轻一笑,指如轮转,面容隐在琵琶之后,仿佛蒙了层纱,教人看不分明。
这曲《水调》竟又与前次不同,前次《琵琶仙》听来只觉浓丽妩媚,如女子的胭脂,未免有缠绵悱恻之色,这曲《水调》竟是一洗靡靡,清丽皎皎如月,不沾些许烟尘,听得一干人默然,想起五湖烟景,泛若不系之舟。
一曲罢。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少年已经收了琵琶,到柳言身边,轻唤一声:“爷――”柳言别过脸笑一笑,有纵容的意味,随即起身告辞。少相道:“不意小王爷有如此雅兴,改日必前来拜访,还希望小王爷不吝赐教才好。”柳言应他:“好说、好说。”拱手而去,竟是不肯亲口相邀。
青衣少年与柳言走出去老远,柳言问他:“真是爹找我么?”那少年低眉道:“知道瞒不过爷去。”忻郁敲她一记道:“找我也就罢了,干什么这么鬼祟在楼下弹琵琶,引得一干人注目?”少年道:“那霜思林岂是好去之处,琳琅可不想找爷一次搭上俩月月钱,那还叫不叫人过日子啊,爷体谅些。”忻郁道:“这张嘴啊,真不知道怎么生的……不和你绕弯子,直说,什么事?”
琳琅道:“昨晚青芷园走水,波及宁语阁,结果……”
“宁语阁……你昨晚不在?”琳琅的头垂得更低些。柳言似是想起什么,一顿脚道:“糟了,昨晚我也不在!”
琳琅看他一眼道:“你也想到了。”忻郁道:“那你还诓我回去,不行,我得找个地先避避风头。”
琳琅抬眼看了看,道:“来不及了。”远远见一骑绝尘,不是懿王府侍卫统领路非却是哪个。琳琅往后缩一缩道:“爷你对付着,琳琅先行一步。”柳言一把拉住她,咬牙道:“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琳琅婉转一笑,生生把个小王爷笑得酥了身子:“昨晚……不是爷带了琳琅去秦府弹曲么?”柳言惨叫:“你不会和爹也这么说吧。”
琳琅道:“不然如何――”忽然失声叫道:“哎呀――”柳言心神一分,一转头,哪还有琳琅的影子。却是不恼,嘴角反生出一丝笑痕:“你下的套,把自己绊了可别怨我。”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他站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以为只是旁人的一场戏,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他的劫。
“琳琅是我师妹,我们不过一些棋子,进退生死都在下棋人手中,我们的命,是天底下最不值钱的。琳琅特殊,只因她进了平懿王府,不幸小王爷爱上她。”
容郁暗想着“不幸”两个字,以身份论,明面上琳琅只是琴师,实质也不过是某位达官贵人手下死士,能够一步登天到王妃的位置,又何来不幸之说?思及于此,不由脱口问道:“那么,谁是你们的主子?”
怪人似是凝思了很久,方才缓缓答她:“那时候他是柠王,现在,是天子。”
容郁身子一震:原来平留王妃与忻禹有情在先?他竟舍得将自己心爱的女子送入另一个男子的怀抱!她恍惚地想起来,传说中有个叫夷光的浣纱女,她在若耶溪畔遇见她爱的人,可是这个男子亲手将她送给敌国的君主,以国家和民族的名义――原来一个国家和民族的耻辱要那样弱质的女子来承担――原来他的野心与欲望要他最爱的女子用身体来成全。容郁把身子蜷起来,她觉得冷,可是并没有昏过去,坚韧的神经支持着她:“那么,到底是谁杀了她?”她隐隐猜到答案,但仍是抱了最后一线希望,无论多少人告诉她是忻禹杀了琳琅,可是只要有一个人说不是,她都相信。
那怪人的身子竟是震了一下:“谁杀了她?”语气里诸多的怀疑和不肯定,然后呆住,站在月光里,如风沙侵蚀的石雕。
“难道不是皇上下的手么?”容郁等了很久,终是没能忍住,出声问道。
“皇上?你说柠王?他?……他怎么会杀她?不会的,不会是他。”怪人的语气先是充满了疑问,但后来说到“不会是他”竟是无比肯定。
“为什么不是他?”
“如果是他,这么多年他一直追查的凶手……难道竟会是他自己么?不是,当然不是!”怪人急促地重复着“不是”两个字,像是要说服她,但更像是要说服自己。
“你是说,这么多年,皇上一直在追查平留王妃的死因?”容郁不疾不徐地问。
怪人疾退三尺,惊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不,不是他,绝对不是他!”他口中念着“不是他”疾速转身冲了出去,片刻就不见了踪影,容郁一个人躺在床上,空空荡荡,仿佛整个宫殿都在回响那个怪人的话:“不是,绝对不是他!”
或者真的不是他吧。容郁长长出一口气,看看更漏,还不到二更。
容郁有身孕的事不过几天就传遍后宫,闻者无不惊疑,翠湖居住过那么多嫔妃,能怀上孩子的,容郁却还是头一个。人人口中不言,心里却都转出一个念头:难道皇帝竟舍得连孩子一同送去关雎宫不成?此念一生,姿态自然不同了些,翠湖居里人来人往,甚是殷勤。
知画战战兢兢,惟恐有个不对被容郁发配了出去,知棋见了只是冷笑。
这一日天和气朗,没有人来访,难得清净,容郁换了宽大的衫子,叫知棋扶她到无心亭去。寒烟湖里的莲打了大大小小的苞,衬在深碧的莲叶里,煞是可爱。容郁隔栏看着,忽然回头问:“知棋,这亭子为什么叫无心亭?”
默然侍立一旁的知棋脸色变了一变,答道:“是皇上起的名,至于为什么,知棋却是不知道。”
容郁懒洋洋地看她一眼,道:“混丫头,在我面前也要说谎,你若是当真不知,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知棋下意识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脸,眼帘一垂,默了半晌,道:“娘娘当真想知道?”
容郁揉碎手心的花,丢下湖去,一群大尾巴红鱼摇摇摆摆游过来,吐出一串一串的水泡,容郁沉沉地露出一个笑容:“你说呢?”容郁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与声调与平常并无二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知棋看着主子的背影忽然觉得阴森,她倒吸了口气,慢慢地说:“九年前,住在翠湖居的是余嫔。”
“余嫔小字绾衣,礼部尚书余郓之女,自幼就有才名,琴棋书画无不出色,十五进宫即封嫔,不出两月入主翠湖居,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莫说妃嫔,便是皇后见了也让她三分。她少年得意,难免娇纵,得罪人而不自知。那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迁怒于翠湖居的木槿林,嫌那木槿白得晃眼,叫侍从将那林子毁了,底下人在宫里做老了的,都知那林子是皇后心爱之物,如何敢轻举妄动,余嫔愈恼,竟亲自动手,将那林子砍得七七八八,底下人一见不好,忙偷偷通知皇上,皇上听闻此事,面上也没有变色,只是自那天起绝足翠湖居。”
“后来呢?”
“后来?”知棋冷笑一声:“怎么还会有后来!宫里本就是墙倒众人推的地方,何况余嫔平日里目中无人,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岂有不恨的。有人告到皇后面前,说余嫔对皇上和皇后心存怨对,私行巫蛊之术。皇后亲自来察,果然在翠湖居发现写了皇上生辰的偶人,凭她如何喊冤,人证物证铁证如山,皇后命人将她双眼挖了,发配关雎宫。据当时在场的人说,余嫔满面血污,叫骂不绝,形容之惨,便是炮烙也不过如此。”
容郁听知棋形容得传神,只觉得血腥之气从寒烟湖里直冲上来,胃里一阵翻腾,抓栏杆的手指节发白,她勉强忍住冲上来的腥物,问道:“皇上听了如何?”
知棋道:“有人看不下去,偷偷通知了皇上,皇上立刻就过来了,见了情景,却是一言不发,余嫔于是绝望,指天画地咒骂不绝。”
“她都骂了些什么?”
“她说,”知棋说话速度慢下来,几乎是一字一顿:“树有心而衰,天无心不老,可是人有心,人有心当如何?皇上你答我,答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了出来,悲愤,绝望,还有说不出的无穷怨恨。容郁一惊,转头去看她,知棋自知失态,垂头默然。两人对视半晌,容郁道:“皇后雍容大度,此等行径竟不似皇后平日所为,莫非以讹传讹?”
知棋别过脸去,回道:“决计不是。”
容郁听她说得这样斩钉截铁,也信了七分,寻思道:翠湖居的事,皇后素来不过问,皇后不是个惜人惜物的主,但不至于为区区几棵木槿杀人,而且手段如此残忍,更何况还有忻禹在场,皇后纵是恨到极处,也绝不可能不给皇上留三分面子,除非是……除非是……这事根本就是皇上授意,皇后不过一个执行者。
此念一出,容郁额上即时流下汗来,她想要找佐证推翻这个想法,可是越想下去越觉得唯有如此方能解释为什么皇后会做出这等不合常理的事,而且余嫔最后的咒骂,听意思,咒的竟不是皇后,而是忻禹――树有心而衰,天无心不老,人若有心……余嫔有心,她对忻禹动情,所以伤,所以痛,所以不顾一切,而忻禹,他……早就无心了。
无心亭。容郁长长叹一口气,这个皇宫里,大概只有无心才能活下去。
知棋续道:“余嫔死后翠湖居空置了半年的样子,翠湖居的人都说,天一黑就能看到余嫔的鬼魂在翠湖居里游荡,她没了眼睛,脸上只剩黑漆漆两个洞,逢人就问:我的心呢,我的心呢?先前告密的人不出一月就被吓死了,翠湖居虽然还有人守着,却是没人敢单独夜行,只有皇上……”
“皇上如何?”
“只有皇上仍是夜夜留宿翠湖居。圣天子有百神呵护自然无事……事情过去久了,慢慢就没有人提起。”
“这等事,确实……是我不该问起。”容郁看见知棋右手紧握,问道:“你手里拿了什么?”知棋把手放到容郁面前,打开来,手心里三颗红豆,嫣红如血,容郁奇道:“这是什么?”
“平郡王说,此物辟邪,宁神,娘娘怀了龙胎,佩此物能保平安。”
“你……”容郁的眼眸里一闪而没的光芒,迅疾沉下去,沉到所有人看不到的所在。她道:“我知道了,我自有分寸。”
“娘娘、娘娘――”知画匆匆跑过来,知棋呵斥道:“什么事这么惊慌,小心惊了娘娘!”
知画惶然跪倒,道:“知画不敢――娘娘,是太后、太后驾到!”
抬头去,果然看见深紫服饰的太后在一群人簇拥下款款走过来,容郁不敢怠慢,忙整了衣服上前行礼,太后笑容慈祥,一迭声只道:“快起!莫伤了身子。”
太后携了容郁的手进内殿去,分了主宾落座,太后说琉赇国进贡新鲜果子,太医说是安神补胎的良药,即时就想起容郁来,太后边说边笑道:“这孩子素净,又乖巧,难怪皇儿疼她。”
容郁只低了眉微笑,安静和驯服的神气,她感觉到太后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逡巡不定,复杂得叫她疑惑和不安。她原以为太后前来必定是有什么意图的,也许与上次中的毒有关,但是太后只是和她拉些家常,叮嘱一些孕中注意事项,吩咐一旁知棋知画小心打点,末了起身道:“你好好养着,我得了闲必来看你。”
容郁见太后转了身要走,忙抢上一步道:“多谢母后关心,母后……没有别的吩咐吗?”说话间她扬了眉注视太后,生性里的倔强从眉眼中逼现出来,太后微微一怔,眼中竟露出温柔的神色,道:“没别的了,你好好养着,别想杂了,让皇儿担心。”
容郁无言以续,只好行礼道:“太后恭安。”
傍晚的时候容郁熬了桂香小米粥送到乾安殿去,忻禹独坐在大殿里批奏折,孤灯只影,孑然的伶仃,容郁忽然想起来,余嫔死后的那半年里,他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坐在翠湖居里,身边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