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把栏杆拍遍
8983400000023

第23章 到处都伸出一双乞讨的手

我们实在受不了那一双双总是在你面前晃着的乞讨的手。

7日凌晨三时到德里,住五星级阿育王饭店。旅途劳顿,蒙头大睡,早晨醒来一开门,两个白衣黑汉(印度的饭店全是男服务员)就进来打扫。我们下楼吃饭,回来时房间已收拾好,这时他们又进来挥着大抹布比画着说:“打扫一下好吗?”我点头表示同意。他不打扫,出去一趟,又敲门进来,又比画一下,我又点头,他又不打扫,出去又回来。这样骚扰再三,我终于明白是来要小费的。但刚下飞机,饭店银行还未开门,卢比换不出来。

一会儿,使馆同志来约去看看市容。浓绿阔叶的参天巨木,沿街随意怒放的玫瑰,嫩细的草坪,使我们顿生新奇兴奋之感。沿着总统府前气势雄浑的大道,我们漫步到印度门下。这是一座如巴黎凯旋门式的纪念碑建筑,我掏出相机,仰头辨认着门楣上的字迹,准备作一会儿历史的沉思,身后却响起清脆的小锣声,回头一看,一个精瘦的黑汉子牵着两只猴子,龇着一口白牙,不知何时已蹲在我们身后的草坪上,那两只猴子正围着他挤眉弄眼地转圈。他一见我们回头,便招手请照相。陪同连说:“那是讨钱的。”话音未落,快门已按,那汉子早起身伸手,那两只小精灵也立即停止舞动,静静地伺立两旁。我们猝不及防,只好掏出10个卢比,打发走玩猴人,重又抬头研究印度门的历史。忽然背后又响起呜呜的笛声,又一个头上缠着一大团花布的汉子,不知何时已盘膝坐在我们身后,他面前摆着一个小竹盘,盘中蜷缩着一条比拇指还粗些的长蛇。那蛇随着笛声将头挺起一尺高,吐出长长的信子,样子十分凶残。,况且我们刚才匆匆出来,也没有换几个零钱。大家便准备上车走路。但那玩蛇的汉子却拦住路不肯放行,说少给一点也行,又突然将夹在腋下的竹盘一翻,那蒙在布里本来蜷成一盘的蛇突然人立前身,探头吐信,咄咄逼人。汉子脸上涎笑着,一手托蛇,一手伸着要钱,没办法,又投下10个卢比,我们慌慌而去。

从印度门出来到红堡,这是一座印度末代王朝的皇宫。门口熙熙攘攘,卖水果的,卖孔雀毛的,卖假胡子的,拦住路非要给你剪个影不可的,五光十色,喊声不绝,像一锅冒着热气的八宝粥。这回有了经验,不管什么人上来,连声“NO,NO”,目不旁视。但是当我们从堡内出来,又有几个人拥了上来,非要领你到停车场不可,真是笑话,我们自己刚才停的车,还用别人领路?但是不行。

从红堡出来去看甘地墓,进墓地要脱鞋,门口早有一堆人争着给你看鞋子,又是10卢比。接着看比拉庙,在印度凡进庙和旧王宫、城堡之类的地方都要脱鞋,于是给人看鞋,成了最方便的要钱行业,类似北京街上存车的老太太,见车就收钱。这里是见鞋就收钱,而且你非脱鞋不可,不给钱不行。比拉庙前又被敲了一次竹杠。这座庙是全石建筑,太阳晒得石板火烫,我们赤着脚,龇咧着嘴,正想欣赏一下各种雕像,。我们一行中有三人英语很好,又有使馆同志陪同,实在想自己静静地观赏一下这古代的建筑艺术。但是不行。你从这座房子里进去,他就在门口堵你,非要领你进另一座房子不可,还把别的游人推开,像是对我们特别照顾。我们心里实在烦透了,而你越烦,他越缠住不放,在一个个神像前指指画画,又用乌黑的食指蘸一点朱砂,强在你的额头上按一个红痣。其实他那半生不熟的英语,那点历史、艺术知识真说不出什么东西。但我们成了他的俘虏,只得跟他一处一处地绕,终于走完了这座庙,脚也烫得成了烙饼。他自然又向我们伸出手。刚才因为无零钱,一咬牙给了看鞋人50卢比,现在除了100的一张,再无小票了。况且,到印度还不过半天,照这样下去我们每人30美元的补助,怕只填了这些人的手心也不够。陪同的同志只好拔下身上的一支圆珠笔。那警察接过看也不看一眼,老大不高兴地走了。

孟买海湾中有一个象岛,星期天我们乘船去玩,一下船,一个约五六十岁的老太婆便来搀扶你。我看她这一身打扮,花里胡哨的“沙丽”(印度妇女穿的服装,就是身上裹的一块大布),两个大耳环,黑如树皮的面部闪着两只贼亮的眼,额头上一个大红吉祥痣,额顶发缝里也有一道红朱砂,像被人刚砍了一刀,很是吓人,忙摆手避让。这时,一对欧洲夫妇跳下船。老太婆就上来扶那欧洲女人,她那双枯瘦如柴的黑手紧扣着那女人肥嫩的白手臂,指甲几乎掐到肉里去,生怕这个到手的猎物逃掉。那白女人大概不知其意,边走边听她指指画画地说海边的树林、滩上的鹭鸟,很为异乡情趣所醉。一会儿走过栈桥,那老太婆就拉着白女人要照相,跟在后面的丈夫忙举起相机。这时,旁边果然又跳出一个同样打扮的老太婆,一照完相,两人都伸手要钱,丈夫愕然,准备走,哪能走了,只好掏出一张纸币给了第一个老太婆,但第二个却坚决缠住不放。

岛上有一个从整座石山中掏出的印度教庙,是游人必到之地。这庙前也就成了向游客讨钱的主战场。许多如刚才那样的当地妇女,着“沙丽”服装,头顶两个高高的铜壶,缠着人照相,而且一般你很难摆脱她的纠缠。我从庙里出来汗水湿透了衣裳,便躲在一棵大树下,揪起衣领扇风,树上一群猴子蹦来蹦去,抓着树枝打秋千,我不由掏出相机。突然觉得有人在扯后衣襟,回头一看,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穿一件地方味很浓的新裙子,头顶一个铜壶,正向我伸出手。她那对小黑眼珠中还透出几分稚气,但脸上的神情分明已很老练,看来操此业至少已有几年。我一时陷入深思,像这种从大人到孩子,人人处处都讨钱的现象,到底是生活所迫呢,还是一种方便省事的职业(尽管在国内我也听说有乞丐万元户的,但绝没有这样一个天罗地网),这小孩子身上的裙子、头上的铜壶分明是一套要钱的道具。而我这几日在印度看到的不是向你挥舞蛇头,就是伸出断腿,或让你看腿上流脓的疮,或抢着为你领路,在饭店里送行李时就是一个箱子也要两人提,吃饭则一再要给你送到房间,手纸也要故意送一次,又送一次,费尽心机,想出许多要钱手段。总之,一起床,你周围就晃着许多乞讨的手。

但如果把穷当成一种要钱手段,甚至不穷也要变着法要钱,而根本无所谓人的尊严,那么这种同情心便会立即变为厌恶。我想起昨天和几位印度知识分子的谈话,他们也很为这种乞讨的恶习忧虑。说政府为无业人想了许多办法,包括在海边造了房子,但他们不愿劳动,把房子租了出去,又到城里来讨钱。事实上,这种乞讨风已经无所谓有无职业了,人人都可毫不脸红地伸出自己的手。但我还是无法拒绝身边这个女孩,我掏出口袋里仅有的两个卢比,给她照了一张相。关上相机,这镜头里,不,我的心里像收进一个魔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