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和生命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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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欣赏就好

文/张丽钧

校园里的白玉兰开了,皎白的花,在灰暗的枝丫上招摇,很是打眼。路过最西边一棵的时候,我不由停下了脚步。在心里,我依然管这棵白玉兰唤作“朱珠的花”。

那时候,喜欢写作的朱珠还在这所学校的美术班学习;我本不教她语文,可她总是勇敢地拿了自己的得意之作来给我看。

记得她写过一篇美文,题目叫《玉兰花开》。她在文章里说,她响应学校德育处的号召,认养了一棵白玉兰。春风吹过,白玉兰来不及长出一片绿叶,就火爆地绽出了满树的花。受到美丽惊吓的她,幸福地站在自己认养的那棵白玉兰前,欣赏那俊逸雅洁的白花,忍不住就流出了激动的泪水……朱珠为那篇作文配了插图——她自己画的,美好灵动的一树玉兰花,看得人心花都跟着怒放了。

后来,朱珠考取了一所知名的美术学院,而她的花,也自然易主到了她的一个学弟手中。但朱珠却依然忘不了她的花。读大一的那个春天,她给我发来短信,通过我问候她的玉兰花,还填写了一首《卜算子》的词,礼赞她的玉兰花。

今天,当我走过“朱珠的花”时,我的眼眸里写满了欣赏,而朱珠关乎这株白玉兰的文、画、词、泪一起赶来,殷勤地润饰了这棵本已十分美好的花树。我知道,我此刻的欣赏,有春风注释得了的成分,也有春风注释不了的成分。春风读得懂白玉兰的娓娓花语,却猜不透我心中另一株白玉兰缘何四季都开着不败的花朵——我的欣赏,套叠着一个少女的欣赏,在白玉兰的花影中幸福地摇曳。

一车人游扬州,满眼可人的美景惹得人心醉。

车上有位被大家称作“大师”的语文教师,不停地吟哦骚人墨客关乎扬州的雅词丽句,不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就是“二十四桥明月夜”,陶醉得语调都发颤了。

我们的车拐过文昌阁,扑面而来的是两棵绿云葳蕤的参天银杏树,就在街心矗立着,一条宽整的马路因它而分为了两股。大师问导游:“请问这树是哪朝的?”导游说:“这两棵古银杏树是唐朝的……”大师不等导游说完,就惊喜得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唐朝的?!那就是说,杜牧来这儿的时候它就在这儿了?那姜夔写‘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时候,这两棵树就得有碗口粗了吧——哦,还不能是普通的碗,还得是海碗!——师傅,求你停一下车,让我们下去照个相好不好?”

车子停下来,大师第一个就跳了下去。我们也跟着呼啦啦下了车。因为离得太近了,我们的相机又多是不带广角的,照出来,就是一截子树桩。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大家的兴致,人人都愿意跟这唐朝的古银杏树合个影。

上车之后,大师越发兴奋起来。激动万分地举着捡来的两片银杏树叶,说回家要把它们塑封起来,永久保存。有人和他打趣:“喂,你是不是以为你塑封了一个唐朝啊?”大师认真地说:“一个锦绣的朝代怎么可以被塑封起来呢?不过,一想到这两棵古银杏树曾见证过唐朝的繁华,披戴过唐朝的星月,你的热血怎能不沸腾?”

我一直注意看大师的眼睛,膜拜的欣赏,使他双眼发亮——我能理解,讲了几十年唐诗宋词的他,此刻,因为真切地触摸到了一个朝代生生不息的血脉而幸福得有些忘形。

我有一个喜欢收藏的朋友,专门收藏陶瓷制品。有时互通电话,我说我烦,他便会说:“那就来我这里看看我的藏品吧,保准能治好你的烦!”

他终日里心情好得让人气愤。我说:“你赚大钱了吧?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拿一个破罐子,卖了个吓死人的好价钱?”他让自己的脸上堆满了同情,说:“哎呀,你怎么俗成这样了?我干吗只有赚了钱才可以开心啊!实话告诉你吧,我只要一看到我满屋子的藏品,立马浑身通泰,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畅快。”

有一回,我亲眼看到他像《鉴宝》节目中那些鉴宝专家一样,戴着雪白的手套,动情地抚摩他的藏品。那么粗糙的几个陶罐,他却要用那么轻柔的动作去与之亲近,仿佛手指肚上稍稍给丁点儿气力,它们立刻就会灰飞烟灭似的。

有人来买他的“宝贝”,他饶有兴味地跟人家拉呱起来。他自然是漫天要价,人家便就地还钱。天上一个数,地下一个数,两个数往一起凑,最后,对方一咬牙一跺脚说:“就当死了一回,俺豁出去了!”他却嘿嘿一乐说:“玩去吧你!你就是死两回,这宝贝也到不了你手里。”气得人家当场就和他动起手来。他妻子嫌他被收藏迷了心窍,和他离了婚。

我也曾试着问他:“你把钱都用来买了这些破瓶子、烂罐子,究竟是图什么?”

“我听,”他说,“我听它们日日夜夜讲岁月的故事,光阴的故事——这还不够吗?”

那天,在电视上看到记者采访一位著名的收藏家。记者问得委婉妥帖:“对一个收藏家而言,一件藏品,是长久地被拥有好呢还是短暂地被拥有好呢?”收藏家回答得耐人寻味:“在我看来,长久地拥有也好,短暂地拥有也好,欣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