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人有句口头禅:“阿拉宁波人。”宁波话里,“阿拉”即“我”“我们”的意思,那句话翻译成国语就是“我是宁波人”。其中的自豪与得意之情,是显而易见的。北仑更富有创意,把阿拉直接写进了歌词,女排主题曲《让世界与我们共成长》那首歌就是以阿拉开头的,从而让世界认识了阿拉,让世界与阿拉共长大。
我也算是地地道道的宁波人吧?但我们柴郭地区那边不把“我”叫作“阿拉”,而叫作“鹅”。“肉”的叫法也不同,“虾”的叫法更不同,“贴胖”在宁波话里是“如果”的意思,我们那边则不叫“贴胖”,而叫“贴创”。
因为这几个关键字的区别,常常让我觉得自己不是正宗宁波人,若不见弃有幸归于宁波门下,也让我觉得自己是宁波下等人。
二十年前,那时还是个孩子,打扮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去宁波城里白相,不管行头多齐整,只要一开口吐出个“鹅”字,立马就露馅了,立马被城里人鄙夷地称为“原来是乡下头来的”,或“下只角来的”。
潘安进城,招致鲜花一片,而乡下人进城,则招致白眼一片。
我倒也没觉得羞辱,或者生气,因为的确是大山里的孩子,不管走多远,我的根永远在乡下,在山里,在“鹅”们游弋的池塘间。
现在情形好多了,城里人再不敢小觑山里人,因为山里人有钱了,没钱的也靠拆迁征地变得有钱了。历史终于雄辩地证明: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要比守着100平方米的商品房过日子舒坦很多。尽管十年或者二十年后,他们也会变作城里人,变作城里的穷人。
后来读北仑中学,班级里汇聚的尽是北仑各个村庄里的状元、探花,以大碶、新碶、小港的居多,开口即“阿拉”,都是正宗的“阿拉人”。他们辅导我打球、逃课,也辅导我学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我的发音,硬要我把“鹅”变成“阿拉”;把我们那边的“肉”,变成他们那边的“肉”;把我们那边的“虾”,变成他们那边的“虾”。我卷着舌头说了几天,但一不留神,那只“鹅”就会跳出我的嘴巴。几天后,我彻底放弃,我对他们说:“这简直不是人说的话!”于是重新恢复我的“鹅”“肉”本色。
毕业后上班了,当时那个单位里也有不少“阿拉人”。一次说话我用了个“贴创”的独门词汇,他们显得很愕然,瞪大眼睛问我“贴创”是啥意思。我说是“如果”的意思。他们哈哈大笑:“那叫‘贴胖’,不叫‘贴创’。”后来,他们干脆就以“贴创”做我代号,见面不叫名字了,而叫我“贴创”。
我有不少跟我出屁股长大的同学,他们走出郭巨走进北仑,在北仑扎根定居,现阶段,正在努力学说“阿拉话”,努力使身上的泥土味少一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阿拉人,而不像郭巨人。追求改变应该不是件坏事。但我目前还没有学阿拉话的打算。小女现在养于郭巨,受她爷爷奶奶乡下头土话的熏陶,就算有志想学文明、现代、进步的“阿拉伯语言”,估计也是没福气的。注定了,她只能是“鹅”的传人。
英雄不讳出处。我非英雄,倒也并不忌讳我的小地方出身。每当有人问及,我总老老实实地说:“鹅是郭巨人,鹅不是阿拉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