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荡秋千一直是一种高贵、奢华的游戏。因为小时候,秋千只有童话里有,或者城市的公园里才有。
乡村没有秋千,即使有,那也是在大树上挂两根绳子,绳子中间绑块木板就好。但凡一种事物再先进,出现于乡村,总会被染上一层土气。而我的乡下,是连大树也没有。
所以在小时候,看到作文书内同龄小朋友写的《与爸爸妈妈一起荡秋千》,就很神往,觉得城里小朋友好比童话里的王子公主,真有人世奢华的排场,让我兴起对天下华丽的遐思。像我们只能写写“与爸爸妈妈一起拾泥螺”,或者“与爸爸妈妈一起摘橘子”。
有时大人去宁波城里运货,顺便会捎上我。在飞驰的车窗内看到一掠而过的公园里的秋千,总想惊喜地大叫一声,可是想起爸爸还在后面的露天车厢里经受风吹,就忍住了惊喜,忍住对美好的向往。现在明白了男人只有吃过苦才会变得优秀,但对于那时的他,依旧有一丝怜悯。怜悯他虽然吃过苦,却也不见得怎么优秀。
之后上班了,工作的地点就在北仑的大港工业城,附近有一座小公园。北仑是一块改革开放的热土,工业城更是热土的核心。而这个小小的公园,则是一片净地,让人松弛,卸去一身疲累。公园里有秋千。但我们的公司管理比较严格,凡是有漏洞的地方就有围墙,堵住员工对花花世界的私心杂念。我们在围墙内,埋头为自己的前程奋斗。
到了下班后,我们会越过围墙,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因为是夜晚,所以公园是不去的,更不会在漆黑的公园里荡秋千,黑漆漆的夜晚,一个人影在空中飘来飘去,别人看了恐怖,当事人会更恐怖。
只有在星期天,我才是那个公园的常客。我常常在公园里安静地晒太阳,看书,等看书看得累了,则会悠闲地欣赏别人荡秋千。
每次在公园里远远地看到有人荡秋千,总会生发出一种美好:春天里,那小小的摇晃,是思想在舞蹈。
公园里,恋人们喜欢荡秋千,女子闭眼微笑着,晃荡着双腿坐在秋千上,男子温柔地把秋千推送,一来一回,秋千固定在一条幸福的轨迹里。日光洒落,女子白裙飘然,男子笑靥如花,他们在爱的漩涡里沉浮。
孩子们也喜欢荡秋千,一次一次,年轻的父母努力把孩子送得更高更远,更接近蓝天。
秋千,总是与幸福同在。
一次,因为公司的事务烦心,于是照例走到公园里舒口气。一个小朋友正在荡秋千,荡得很高,他挺着胸膛,小小身子迎风站立在秋千上,居然有种睥睨人世的威仪。
我走近一瞧,原来是我公司同事的小孩,他看到我,笑眯眯地停下来,叫了声叔叔。
我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作业做好了没有。
他笑嘻嘻地说,再玩一会就回去了,作业到家里再做。我看看四周,没发现他的书包,问他书包呢?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路边石凳,说书包放在石凳下面。我说,你怎么把书包乱放呢,万一被人拿走了怎么办。
他笑着说,没人拿的。叔叔,你会不会荡秋千,你来玩吧,我让给你。说着他从秋千上跳下来,执意让我上去。我从来只是看别人荡秋千的,自己却没玩过,但是此刻遇到这个贪玩的小孩子,我心情颇好,因为他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把书包藏在草丛间或麻雀窝的往事。
于是小心地踏上秋千板,一跳上,秋千板就摇晃起来,整个身子都站不稳,僵硬着两脚,双手牢牢抓着绳子,不敢放松。他推了我一把,于是我就像一只钟摆,颤巍巍地晃荡在空中了。
没晃几下,钟摆就停了,任凭我怎么使劲,钟摆就是不走。在小孩子面前,我很是觉得羞愧。
但他并没有嘲笑我,可能他觉得,大人不会玩小孩子的东西,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他只是欢快地说,叔叔,你看我玩。
他一只脚踏住秋千,另一只脚在地上使劲一顿,秋千就荡了起来,他顺势站到秋千上。在大人面前,他玩得尤其卖力。我看他越荡越高,倒为他担了一份心,对他说,下来一点,太高了。
他在秋千上笑着说,叔叔,没事的,你放心。
他一次次冲破风的阻力,始终没让秋千停下来。他在他父母嘴巴里是个学习非常差劲的小学生,每天都对我们抱怨他的孩子如何贪玩、调皮、不听话,做的作业错误多多。可他却能把秋千玩得比其他优秀学生要好。
不需旁人的扶持,独自一个就能把秋千荡起来的孩子,我相信他长大了,也能够独当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