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找索马里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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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MADE IN CHINA (1)

“明天早晨七点起床,八点之前出发。”当我们告诉福伊德最终的决定之后,他这样回答我们。当我们都忙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后,靠在他们的房间门口,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五个士兵全部都挤在那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地上铺着张毯子,面积不足十平米。

“你们五个人都睡这里?”我问福伊德。他点点头。“为什么?那你们怎么睡?里面还有那么多空房间,你们干嘛不去。”我依旧靠在门框上,我很想在手上拿一张红手绢,然后边说话还边抖动挥舞着,一边说:“大爷进来玩啊。”当我决定一件事情以后,我便不会再多去想什么,因为后果已经不在我们的控制中了,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然后发回最精彩的报道。所以种种恶趣味也开始在我的脑海中苏醒了过来,我很想调戏调戏这些当兵的,但是看着他们随时放在手边的AK,我忍了,我连他们房间都不敢迈进去一步。

“因为你没告诉我可以睡其他房间。”

不管战斗力怎么样,至少,作为一支纪律部队,福伊德们已经很成功了。我拍着自己的额头,然后把他们一个个从房间里招了出来,又一个个分配了房间。

“我能进来吗?”他们认了门,依旧回到了门卫室里,萨伊德手机插着电,自己躺在床上,似乎不停在跟人发着短信;老艾(艾哈迈德)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福伊德陪着他。优素福把别墅大门打开,一个人站在了外面,也许是在站岗;大耳朵……我忘记那时候大耳朵在干嘛了,他好像不在那个房间里,也可能在,但是他是这些人里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总是露着一脸憨厚的笑容,讷讷地,很想和我们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艾拍拍自己身边的地毯,把我示意了过去,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手边几公分的地方便是AK,AK的边上才是老艾。我盯着AK,盯了很久,但是没人注意到我的这个举动,仿佛我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个……”我指指AK,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是喜欢枪的,可惜我这辈子还没接触过真家伙。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军训还很不规范,别说打枪打炮,就连看都没给我们看过一眼,带领我们的教官叫我们拉歌,于是我们就欢天喜地地开始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一个星期后就让我们散了伙,连叠被子都没巡查过一次。我的手指如同《真的爱你》里面的那个张学友一样,摩梭着朝张曼玉的方向游走了几次,但是又在快碰到AK的时候又赶紧折返跑回来,这样的挑逗经过很多次之后,我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声。

老艾摆摆手,然后把枪放到了自己的另一边,倒是福伊德的神情显得更紧张些:“不要碰这个。”他说。我吞了吞口水,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在吃什么。”老艾边看电视,一边拿着一捆小青菜样子的东西往嘴里一根根送,把一些烂叶子择掉,然后咀嚼剩下的茎叶,半晌之后,吐出一堆残渣。

“卡特草。”福伊德这次没有回头,看着电视说。

我突然不喜欢枪了,我把更多的兴趣放到了这种传说中的毒品上面,我回房间把张源拖过来,然后问老艾:可不可以给我们尝点?老艾递过来两根,我们有样学样地把清理干净的部分嚼了起来,但是几口之后,我们同时放弃了这种不健康的行为,因为实在是太难吃了……又苦又涩,而且没让人感觉到有一丝快感。

“为什么我们没感觉?”我问老艾。他连比带划地说:“要吃这么多。”挥了挥手上的一捆。

看来吸毒真不是一件好事,大家都应该远离毒品,爱惜人民币。

卡特草在索马里的价格又翻了几番,索马里的物价比起吉布提来说相对便宜了一些,虽然依旧没有工业、农业,但是畜牧业在全世界都算发达,人均牲畜占有量据说在全世界排名第一。然而,卡特草却要卖到10美元一捆了。

我拍拍屁股,跑到了大门外,优素福看见我,冲我笑笑。福伊德又跟了出来,

经过了一晚上的接触,我和张源对这几个士兵已经在很大的程度上消除了恐惧感。我想再和他聊聊。

“你看过《黑鹰坠落》吗?”

这句话让淡定的福伊德立马变成了蛋疼的样子,他High了,他高潮了,他手舞足蹈地拿手里的枪对着天上一阵突突,是嘴里发出突突的声音,然后竖起一个大拇指:“我很喜欢这部电影。”

“电影里不是写得美国人来打你们?你还喜欢?”

“但是最后我们把他们赶跑了。”

“那,你们会不会也像你刚才一样,没事就拿着枪,或者一高兴就拿着枪,对着天上一阵突突?”我比划着。

“奢侈!”福伊德鄙视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说?”

“子弹很贵的,1美金一颗!”

“难道你们的子弹还要自己买?”

“发,但是我们自己也会买一些。”

“随便什么人都能买吗?”

“是的,这里有专门的市场,里面什么武器都能买到。”

“我的上帝,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去买一点?”

“除了你们,还有,你该说一起阿拉,而不是我的上帝。”

“那,这里的武器市场是不是像《黑鹰坠落》里的一样,一条小街,两边都是一些摊档,枪支弹药就跟衣服一样挂在上面卖?”

福伊德点点头,一支枪龄超过20年的AK大概可以卖到600美金,我想问问火箭筒大概多少钱,但是他听不懂RPG,我怕再解释下去他就听成了角色扮演类游戏,只能放弃。但是他告诉我,只要你是个黑人,说索马里语,就能在武器自由市场上花足够的钱买到你想要的任意武器,即便你是海盗。每一个奥特曼的背后都有很多默默挨打的小怪兽,每一个连年战乱的国家背后也都有着多个默默支持的国际势力,多年之后,除了给这些国家留下的满目疮痍,便是大量无法管理的武器,很多军阀甚至依靠出售、倒卖武器来维持自己的开销。

写时短,说时长,我们夹枪带棒地用自己都不擅长的语言,完成这段对话花了半个多小时,但是大家还算尽兴,因为都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他不停想跟我聊黑鹰,我拼命找他套武器贩卖的问题,等到大家都筋疲力尽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和福伊德说了明儿见,我回房准备安息。

张源已经洗白白躺在了床上等我,我扒光了自己进了洗手间,一开水,等了十分钟没等到热水。

“放弃吧,这里没有热水。”张源懒洋洋的声音终于传来,让人很想抽他。

“你丫不早说?”

“我刚也等了十分钟,不让你等够了,我怕对你不公平。”

我把拖鞋直接扔了出去。

洗吧,虽然索马里处于热带,但是晚上的气温并不高,还不到20度,我刚刚感冒初愈的身体要承受这水温还是有些吃力。更让人郁闷的是,这里的肥皂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打到身上以后就像给皮肤上了一层塑料薄膜,等到把水擦干,一抹就是一层皮掉下来,洗了还不如不洗。想想晚饭时的苍蝇,有水洗澡已经不错了,虽然不知道这水和我身上到底哪个更干净,好歹是个心理安慰。

那一晚上,我竟然睡得很安稳,也许是一天下来太多的交涉,太多的焦虑让我身心疲惫,也许是一种终于达到目的的放松,也许是张源的呼打得相当有节奏感,让我听出了几分周杰伦的感觉,总之,等到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第二天早晨七点。

早餐是咖啡和面包,咖啡很黑,很甜,面包很香很软。我是四川人,在上海生活了七年,在苏州待过六年。都说江南人喜欢甜食,我想,那是他们没来过索马里。索马里人对糖的钟爱简直是超乎想象的,这里的咖啡与其说是咖啡,不如说是糖水,当然,如果你关照他们不放糖的话,还是挺正宗的,毕竟挨着发源地埃塞。索马里人还很爱喝茶,非常特别的是,喝起来还特别像中国的姜茶,我问了问福伊德,这茶是怎么做的,他说,用很多种香料调味,我决定走的时候带一点儿回去。

上车的时候,仗着前一天晚上和福伊德聊天的交情,我自作主张地拉开了副驾的门。我喜欢坐这个位置,虽然这里被誉为一台车上最不安全的地方,但是宽敞,从摄影的角度来说,视野也最好,但是福伊德竖起一根手指,不是中间那根,对我摇晃着。在这一路中,应该说,直到我们离开索马里之前,我都没机会坐上过副驾。福伊德们紧守着保镖的原则,副驾上一定是他们的人,后排如果是三个人,那么我和张源靠窗的那个一定要靠右边,他说,这是规矩。

心情放松下来,我也有精神注意到了车的内饰。喜欢看美国片的同学应该都有注意到,黑人总喜欢把自己的车弄得花里胡哨的,索马里也是这样,他们喜欢给自己的车加上很多的装饰,还特别喜欢在车里铺上厚厚的羊皮。想到索马里的天气,我浑身都在冒汗。索马里的车大量都是从日本走私过来的二手车,因为很多车上甚至都还贴着某某株式会社的字样,但是更奇怪的是,我居然到临走都没拍一张“株式会社”的照片,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我脑子一定是进水了。

转出酒店没几公里,路边是一个小店,福伊德问我们要不要买点东西带在路上,跑长途不吃东西是不可想象的,我赶紧跳下车去,小店里居然看到了可乐和薯片,感觉就和看到了亲人差不多,于是赶紧抱了一堆上来,给几个当兵的和司机一人匀了两瓶。他们拿着可乐,十分诧异得看着我们,福伊德问:“这……是给我们的?”我点点头说是啊。他也点点头,以一种近乎抱的方式把瓶子搂在怀里,我和张源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店老板找钱的时候问我们,要先令还是美元,我和张源异口同声地说:先令!于是,加上昨晚福伊德带回来的钱,我们足足有了好几百万身家。

要我怎么来形容这一路上的风光呢?在我所经历过的地方里,也许中国的西北能看到类似的景致。戈壁,大量的戈壁,间杂着有些丘陵地带,但是也都是些荒山,沿途看到了不少的动物,骆驼、山羊,甚至看到了狒狒,福伊德一看到狒狒又高潮了,他指着张源,然后指指狒狒,双手轮番捶打自己的胸部。嗯,我懂了,于是我和他一起,张源很郁闷,但是别人抱着枪呢,又不敢发飙,笑得很尴尬。后来路上我们又看见了驴,于是我指着驴说:Tony,Tony!这是张源在索马里用的英文名字。我和他都没有英文名字,我的习惯是这样,每次出国就随手抓一个来用用,用完就扔掉。这次我用的是David。其实Tony是我们一个哥们儿的英文名字,也就是前面我提到过的,在去汶川路上把自己老婆孩子托付给别人的童沁童老板,写这一段的时候他刚刚下班,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叫我去马大姐吃烧烤喝啤酒,但是被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说我在写书,遭到他以及一伙无良同事的取笑,不过我不在乎,我要对得起每天都苦口婆心催我写稿的编辑胭脂虎同学,也就她有这么好的耐心,换我早提着刀杀过来了。

回到Tony吧,从这以后,每次看到驴子,几个当兵的就哈哈大笑着指着张源说Tony,他反抗过,指着驴大声叫David,不过从人品的角度来说,我明显比他好了很多,福伊德摇着头说,不,这是Tony。但是他后来想通了,反正这个名字是童沁的。

看见Tony过后没多久,我们经过了沿途的第一个哨卡,这样的哨卡一共有20来个,每个都设立在村庄的旁边。对我们来说是村庄,但是对于索马里人这里已经是小镇,甚至是小城市了。多的有上百户人家,少的只有十几幢房子。最好的建筑是夯土为墙,差一点的就直接是在树枝上撑着塑料布。

几个油桶,几根木头桩子杵在路中间,这便是路障,看到有车过来,原本坐在路边的几个大兵全都站了起来,抱着枪走过来。我有点小紧张,因为搞不清楚状况,但是前排传来了福伊德的笑声,他把手伸出窗户去,给了几个哨兵FIVE,看起来是认识的,也许这里还属于他们的势力范围。几个哨兵把头探进来看了看我们,居然笑着挥挥手,我一激动差点平伸右手搞出个纳粹军礼来。

前面半程几乎都是如此,顺利通过。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好消息,沿途路况好得令人发指。一水的柏油马路,车可以轻松跑到120迈以上,还很平稳。如果中国的国道也有这个水平那高速收费站会哭死的——嗯,另外一个好消息是,索马里之行,我们居然一个收费站都没遇见——最后一个消息是,TMD我们走过的这些公路居然全部是中国人在很多年以前援建的!我和张源死活都没想通,怎么国内的公路就没这水准?不过后来想通了,一路上我们总共没遇见超过20台车。